他的妈妈
林绘吐槽道:“你画个画怎么跟打游击战一样。”
陈逝笑了,肯定地点点头,“就是打游击战啊!”
说着,他伸出两指比划了一个厚度——“我高中三年画了这么多。”
林绘瞧着那不菲的厚度,心生感叹,骨子里爱的东西任谁都没法磨灭。
她递眼望着徒然沉静的陈逝心想他拥有和母爱一样珍贵的东西,那是热爱。
“不过战争嘛,总有结束的那一天。我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偷偷改了志愿,靠着文化分上艺校。你真应该看看陈佑宁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的脸色,涨得跟猪肝似的。真他妈的丑,我妈怎么会瞧上他。”
“他气红了脸,让我去复读,我拒绝之后又说‘你这样子我怎么可能把公司交给你’,我原本还打算再呛他几句——气死了最好——但我妈冲上来说‘有没有他的支持都不重要’。”
陈逝说到这里,突然笑得很夸张很得瑟,第一次转头看着林绘,炫耀道:“我妈多帅啊。”
林绘凝视着他赤红的眼眶,和脸上滚落的泪珠,慢慢道:“……阿姨是很帅。”
“是吧,”陈逝嗓子里糊着哭音,酸涩粘稠,像摆不脱的噩梦,“她多骄傲,说出的话……一定做到。”
陈逝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突如其来,或者说早有预料的悲伤冲垮了脑子,撕裂了声带,他只能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像一头失去了庇佑被人围猎的小兽。
林绘转头看着,终于明白为什么夏时霖说他像个孩子。
他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她尝试性地抬起胳膊,缓慢地抱住了这头困兽,被死亡杀死在时间里的困兽挣脱了筑基多年的心墙。
陈逝伏在女孩的肩膀,泣不成音,最柔软的布料都能割破他的皮肤,刺伤他的心。
“可是、可是,她答应……答应我的,从…从来……没有做到!”
最后一声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陈逝使劲摇头,他找不到可以发泄的对象,说好的冤有头债有主,他没有债主,他是自己的债主。
他闭起眼还是能回忆起七年前的那一幕。
隆冬白雪,好冷好冷啊,雪花钻进后脖子瞬间消融,他却不动分毫。
鲜血铺地,好热好热啊,他看见顾琴芝躺在雪地里,侧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安然。
白雪衬着乌发,黑与白的极致交锋也比不上那一滩血迹来得夺目刺眼。
陈逝什么都感觉不到,眼前和脑海只有妈妈的脸和红交叉着闪现。
“我的小王子开始正式学画画了,我得帮你记录下来。”
他以后还会画,谁来帮他记录呢?
“你爸的话别放心上,公司还有你的股份,我都帮你搞好了。”
骗子,你只教给我画画,没教我怎么打理公司。
“哎呀,被退稿了也别气馁嘛,至少我会看啊。”
没有这个机会了,我的废稿再没有人会认真对比我进步在哪了。
回忆与现在交叠,色彩冲击,冷热刺激,陈逝竟直直地晕过去。
陷入黑暗的最后一丝清明是顾琴芝刚刚拿到他的漫画单行本的场景。
女人摸着封面,巧笑嫣然,眼含赞赏。
她说:“你终于找到自己的方向,那我也可以去找我的目的地啦!”
……
后来,他的处女作被腰斩,他带着仅有的三本单行本去了顾琴芝墓前,点燃打火机,一页一页地烧给她。
途中突遇大雨,他撑起衣服护着火光。
那火烧着,越来越小,随着灰烬而熄灭。
陈逝脑中空荡荡,只觉得自己也和这灰烬一样,风一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