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意识随着漆黑的海潮起起伏伏,邵衡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泼天的大雨一刻不停,哗哗的雨声中,接天连地的水幕冲刷过整个世界,带来令人战栗的潮湿和冰冷。
半梦半醒之中,邵衡能够隐约感觉到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
然而,身后的追兵在不断迫近,锋利的箭矢擦过脸侧,浓到近乎于黑的墨绿铺天盖地,从脚下一直延伸向看不到边际的天边,
暴雨,暗器,山林,追兵……
所有的这些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他被困在这一场雨中,也被困在这一场梦里,漫无目的地逃亡,逃亡,逃亡……
邵衡睁开了眼睛。
耳边还残留着永不停歇的雨声,那一抹阴冷潮湿的深绿还盘桓在脑海,
身体的触感却是截然不同的暖融和干燥。
再加上没有见过的陌生屋梁,鼻尖嗅到的陌生气息,
邵衡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迟钝地意识到,
他这是,被救了。
暴雨将至的天气,紧追不舍的同僚,人迹稀少的深山,身受重伤跌落看不到底的悬崖,
坠崖只是逃无可逃后的万般无奈之举,他宁愿粉身碎骨曝尸荒野也不愿再回到那个地方,
却没想到,居然还能有再醒来的时候。
在苛待这么多年之后,命运终于愿意垂下眼眸,给予他这个卑贱之人轻轻一瞥了吗?
邵衡的眼中有嘲讽一闪而过,湮没在一片墨色之中。
“你终于醒了。”
一道女声突兀地响起,邵衡心脏狠狠一跳,下意识想要绷紧肌肉,将身体蜷缩成警戒的姿态,
他没有成功。
直到这时,邵衡才意识到,自己不单单是被好心人救下这么简单,眼下的处境也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安全。
连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的追杀耗干了他的精神,死里逃生的刺激松弛了他的警惕,
而屋外缠绵的雨声、屋内隐约的药香、身下柔软而温暖的被褥……陌生的感知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模糊了他的感知,
是以他竟然没能发现这屋里竟然还有别人,更没能察觉自身究竟处于何种境地,
明明处于清醒的状态,他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邵衡能够感觉到肢体的存在,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缠绕着坚硬的锁链,将他的四肢以完全舒展的姿态牢牢锁在床上,动弹不得。
冰冷的链条被体温煨热,是以他竟然没能在清醒的瞬间就意识到束缚的存在。
这样的钳制,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毫无办法,但于邵衡而言并不难挣脱。
在他精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中,这只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
锁链捆缚得很结实,细长的金属链条一圈一圈紧紧缠绕在腕骨,几乎没有留出任何活动的空间,
然而只需要运起缩骨的功法,强行收缩骨骼缝隙,便能轻易从锁链中脱身、
但他的身躯背叛了他的意识,对来自主人的命令无动于衷。
他想要起身,想要防备可能的到来的危险,
哪怕拼尽全力,他却无法挪动哪怕一根指头,更别说施展什么功法——
他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之中,成了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如此无力,
如此绝望,
如此熟悉。
果然,邵衡静静的想,卑贱如蝼蚁的他,也想要得到命运哪怕一点点的宽待吗?
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无法动弹,一条命完完全全被别人捏在手里,
真的到了这般山穷水尽逃无可逃的时候,邵衡的心中翻涌起一股奇异的平静,
不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
折磨也好,
死亡也罢,
终究,他没有死在那不见天日的人间地狱里,
他的尸骨将会融化进这片生机勃勃的山林中,在泥下听着雨落的声音,
而不必连死后都要被填埋进魔窟,任人踩踏,不得安宁。
“你的名字是什么?”那人问道。
听声音,这似乎是个年轻的姑娘,
邵衡转动唯一能够控制的眼睛,勉力去看持刀的屠夫。
那果然是个姑娘,一个很好看的姑娘,
远山般的细眉弯成温婉的圆弧,点墨的眸清澈好似一池秋水,蜿蜒的乌发随意披散下来,一身白衣比那冬雪更胜一分清冷,
望向他的目光冷得好像淬了冰,隐约中还带着一丝厌恶。
邵衡认识这样的眼神,
从他的主人、从洒扫的侍从、从带队的管事,从站在他身前的每一个人身上,
他早已习以为常。
他是死士,是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