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篇·突变
星子样的灯笼烛火渐次暗去,朱雀街慢慢静下来,人们像吃饱喝足的鱼儿,闲适恬淡地悄悄散开。
快收市了。
小六子捧着半袋子铜板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带着看谢衣衣都觉着顺眼不少。
“喏,这是你的,”小六子示意衣衣把手伸来,往上头放了一把钱,“今儿表现得不错,拿去买点儿吃的养养你这瘦猴身子去。”
衣衣赶忙将那一把铜板收进小包袱里头,两眼亮晶晶的,兴奋地快蹦起来:“多谢六爷!!”
小六子瞥了眼她搂在怀里的灯惋惜:“那小公子瞅着就是达官贵人家的,若给的是钱,那才是真发了。”鱼儿灯从下往上映着衣衣糊得像花猫的脸,她两眼一眨不眨地瞧他,活像个小女鬼。
小六子后退半步,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自个儿拿着吧。”
他看着兴高采烈的衣衣,面色微缓,眼里有些说不明白的情绪:“可怜见的,连鱼灯都没玩过。”
衣衣扬起脸冲他笑,连蹦带跳地和小六子告别。
待小六子走远,她才舒出一口气——天知道刚刚她多怕小六子也想要这鱼儿灯呢!
谢衣衣在裤腿上用力蹭了蹭手,小心翼翼地将灯从怀里捧到眼前。灯光透过鱼儿大红的身子照出来,在她面前跳跃,光影模糊了谢衣衣身上的补丁和脸上一道道的灰印子,一视同仁地把照亮的地方染得红扑扑,暖烘烘。
衣衣笑眯眯的,被鱼儿灯映着,喜庆得像年画上的小娃娃。
她将灯举起来轻轻晃,鱼儿像活过来似的在她头顶摆动头尾慢慢游着。
衣衣慢慢走,鱼儿就跟着她慢慢游,一会儿游在头顶,一会儿绕在她手边。出了朱雀街,走上家的方向,衣衣开始在愈加阑珊的灯火中跑起来,红身金边的鱼儿快速摆尾追上她,叮叮当当地像是在唱歌。
咦?叮叮当当?
衣衣停下脚步,扒着鱼嘴朝鱼肚子里看,蜡烛旁躺着两粒碎银子,晃一晃就碰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她瞪大眼睛,想起了那个好看得让人不敢靠近的小公子。
小公子弯腰将灯递给她,笑意攀上他的眼角眉梢,将眉眼坠得弯弯: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就给你这盏鱼灯如何?”
谢衣衣想,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像月亮一样好看的人啊。
比萤火虫都要好看。
她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突然回过神来,看看天色,匆匆往一家快打烊的首饰铺子跑去。
夜色浓重,像化不开的墨,黑暗处似有猛兽蛰伏,随时能把人吞进去似的。
她捏着一枚缀着点点桂花的木簪奔跑在夜色中,红身金边的鱼儿紧紧跟着,暖红的烛光摇曳,温温柔柔地覆在小姑娘的发顶上。
这一刻,她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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衰草连天处,立着一间破败的茅屋。
茅屋被掩映在一人高的枯黄苇草中,被风吹得颤颤巍巍,关不紧的木门随着风敞开又掩起,咯吱咯吱的声响听得人心头发慌。
这里是谢知寒和谢衣衣的住处。
衣衣敛了蹦蹦跳跳的步子,揉揉脸,挂上讨好的笑,捏紧手里的木簪,轻轻推开了木门。
“娘——”
她猛地住了口。
屋里烛火昏暗,谢知寒赤足侧坐在一男子腿上,青丝披散下来,被她拢到左肩,露出妖媚秾丽的一张脸来,她媚笑着贴在男子胸口,一只脚轻轻踩在他腿上。
那男子身形高大,一袭黑衣,看不清面容。听得声响,他扭脸朝衣衣看过去,半张脸隐在暗处,竟透出股狰狞的杀意。
烛火被刮进来的风扑地乱跳,屋里明明暗暗。谢知寒看向门口,在见到谢衣衣时脸色大变,她鞋都没穿,冲到衣衣面前就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小贱人乱叫什么!滚出去!!”
衣衣被打得有些懵,耳边嗡嗡作响。于是兜头又狠狠挨了一下,她没站稳,跌坐在地。谢知寒尖利的指甲划过她的脸,一下就见了血。
谢知寒拔高嗓音,原本珠圆玉润的声音被她扯成了一根尖细的针,直直扎进衣衣的耳膜:“死丫头敢坏我好事,紧紧你的皮等我收拾你!还不滚!!!!”
衣衣缓过劲儿,赶紧爬起来:“对不起……”她想叫娘别生气,张张口又不敢再说话,只好紧紧抓着鱼灯和簪子。
谢知寒见衣衣慢慢吞吞,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想推她,谁想到眼前一花,原本坐在榻边的男子竟影子般无声掠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
那人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粗粗磨过一般沙哑:“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如此粗暴对待?”他明明是对着谢知寒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衣衣,在谢知寒惊恐的眼神中,将手放在了谢衣衣头顶。
头顶忽然一重,衣衣怕极了,她从没这么害怕过,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