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篇·初识(2)
才表演了一个场,就得了这么多彩头。谢衣衣心里头高兴,连以往最怕含的煤油也觉着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用手划拉着碗里的铜板,估摸着怎么也有八九十来个。谢衣衣悄悄在心里掰起了指头:
若是她再表演得好些,再嘴甜些,再多讨得贵人们喜欢些,整个场子下来少说也能有三百来个铜板,减去给班主的六成,那……那就还有一百二十个,六爷说带人出来要给他七成,那还剩——
她猛地抬头,眸子里盛满了星子似的:我最少能挣三十六个铜板!
三十六个铜板!可以给娘买两个铜板三个的肉包子!可以买好多次!
衣衣心里头还在盘算:一次买三个,我吃一个,给娘吃两个……不不不,她晃着脑袋想,不不不,我吃半个,剩下的都给娘吃。
小姑娘眼里的星子快乐地要兜不住了:这样,娘肯定就不会生气难过啦!
她捧着碗绕场,很快走到了宋舒白和柳思言面前,跟两条红身金边的大鱼瞧了个对眼儿。
十二岁的谢衣衣还没抽条儿,瘦瘦小小的,瞧谁都得仰着脑袋,乍一见到这两条鱼,吓得她一激灵。
她很快反应过来,仰头瞧了去,这一瞧,连呼吸都屏住了。
眼前的公子风华月貌,墨发及腰,身披白氅,领口和衣角处用红线绣着漂亮的缠枝纹,从侧边看,缠枝纹上似乎还有金线在微微闪着光。
他在火光下冷冷淡淡地立着,偏偏上翘的唇角和额心的一点红痣又微微融了身上的冷意,面上光影明灭,细长的眼微阖,长睫如蝴蝶翅膀似的,轻轻浅浅地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
他垂眸看着衣衣,像是神仙一般,慈悲又漠然。
衣衣强迫自己挪开眼往旁边看,扭头又瞧见了一个表情更加冷淡但同样好看得飘着仙气儿的姑娘。
她有些发愣:这这这,这是仙人吧!
往常,若是遇着看上去一根小指就能碾死她的人物,谢衣衣绝对躲得远远的。
只是这次,也许是因为那二人看上去不比她大多少;又或许是因为冷淡在欢笑中显得格外扎眼。衣衣一时间像是被冲昏了头,竟朝那两位仙子靠得近了些。
她随着小六子的鼓点,又摆出那副可笑滑稽的姿态来了:“百花竞开齐斗艳,姑娘貌比画中仙,西风未走东风缠,小公子……”
“真可怜。”
衣衣猛地住了口。
她清醒过来,讪笑着后退两步,下意识想快些绕开
“真可怜啊,这孩子。”她听见那位小公子笑起来,嗓音清清泠泠,像两块玉轻轻碰在一起,“为了几枚铜板便匍匐跪地,惺惺作态,装傻扮丑,供人取乐。实在可怜,实在可笑。”
她愣在原地,像被扒光了似的,臊得从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
谢衣衣被很多人取笑欺侮过,包括她娘。
她听过许多脏词,那些“贱人”、“婊子”、“娼妓”,不是说她就是说她娘,她已经习以为常。
小时候,她娘扯着她的头发恨恨地骂:“不要脸的死女子,杀千刀的讨债鬼!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在你这贱骨头爬出来的时候把你掐死!死了干净,死了干净哦——”
从那时候起,衣衣就想,也许那些话不是有意折辱,而是阐述事实罢了。
合该受着的,谁让自己生来就比别人低贱呢。
可她没想到,这清清浅浅的一声“可怜”,竟比以往的所有都更刺耳。
她想起五岁那年进杂耍班子,一个特别照顾她的小师姐看不惯别人欺负她,冲去和对方理论,对方笑着拉过谢衣衣:“贱丫头你自己讲,我有没有骂你?你是不是个没爹的贱骨头?”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那人不耐烦,揪着她的耳朵,指甲掐进她耳朵尖儿里拧了一圈,她疼得眼泪直掉:“是,我就是个没爹的贱东西……”
替她打抱不平的小师姐看了她好久,最后转身离开,头也没回。
她伤了小师姐的心,小师姐也不愿理她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像阴沟老鼠一样低贱又恶心。
五岁的谢衣衣哭得撕心裂肺。
她隐隐发觉,一些极为重要的东西被她自己弄丢了。
可究竟丢了什么,她自个儿也不晓得。
“咚咚咚——哒!”
鼓槌重重砸在鼓腰处的动静将衣衣拉了回来,回过神来才发现小六子正怒瞪着她:“呀得儿喂哟——胸口碎大石诶——”
衣衣赶忙堆上笑,就地往前一滚,起身蹲在一张倒钉了许多钉子的木板旁。
她瞄了瞄那两人,脱下身上打满补丁的褐色袄子,翻过来拍了拍背上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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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起哄声中,脸上黑乎乎的小姑娘穿着件缝补到看不出原本布料的单褂躺在镶满尖刺的木板上。
柳思言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