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京篇·初识(1)
被削去头颅的时候,她还是懵的。
她只觉脖子一凉,再睁眼,就看到自己的身子跪在谢知寒面前,双臂紧紧地揽着她。
等惊恐地发现自己肩上空空如也,碗大的血洞正咕咚咕咚往外头喷血时,她才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的头被砍下来了。
疼。但出乎意料的是,尚且在承受范围之内。
灰扑扑的小脑袋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儿,正好对上谢知寒茫然的双眼,她簪着桂花木簪,芙蓉面上血污一片,眼神惊恐又空洞。
耳畔传来潮水一般的声响,她细细地听,依稀分辨出是谢知寒在哭喊尖叫。她想让娘别害怕,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嘴唇翕动,宛如一条濒死的鱼。
她费力转动眼珠,瞥见摔在地上的鱼灯。红身金边的鱼儿被她的血浸透了,鱼腹里只剩火星微闪,暗淡无光。
多可惜啊,这么好看的灯。
她有些茫然地眨眼,脑子里胡乱想着:这么好看的灯,给我这样的人,多可惜啊。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有一片朦朦胧胧的白影拂过她的眼角。
像在朱雀街遇见的小公子的衣袖,
像满地寒凉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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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衣衣第一次见到宋舒白,是在灯火通明的朱雀街上。
朱雀街是整个云京最繁华热闹的地儿,什么茶肆酒馆,什么布庄胭脂铺,满满当当铺了一整条街。别说有头脸的人家里头的丫鬟们爱来这儿采买,连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出门游玩都爱从这条街上过。
她听小六子讲,今儿是玄明宗祭玄祖的日子,有热热闹闹的请玄会,便打定了主意跟着小六子来朱雀街这儿碰碰运气。
小六子其人,平日里神出鬼没,只出他觉着能挣钱的场。怪就怪在,平常甚为严苛、一个人恨不能当两个人使的班主也不说他什么。
“哎呦,这玄明宗可不得了啊,里头的个个都是好人家出生,还都有修行的天分,啧啧啧啧……”
小六子背着一张满是反钉了尖钉子的木板,走在谢衣衣旁边,眼珠子向下斜睨着她,“贵人们手里头漏点渣儿,都够你吃三年喽——”
谢衣衣背上拴着块大石板,手里端着个破碗,脸上的汗珠子能洗脸,眼珠子却亮亮的:“小六哥,你懂得真多!”
小六子瞅着她那谄媚狗腿的样,不屑又自矜地昂头:“不过,有你那个贱人娘在,三年怕是吃不到哟,”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连名儿都不愿意给你取,亏得你巴巴儿地上赶着,也不怕沾上什么脏病。”
这话着实算得上刻薄难听,谢衣衣却没听见似的,脸上还带着狗腿儿的笑,“小六哥,今儿要是贵人们赏脸,我买油鸡给您打打牙祭使得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被那双乌亮亮的眼看着,小六子也不好再接着刁难她,伸腿蹬在谢衣衣后腰,面上一板:“少跟我套近乎,我可不认你这妹子,要你那口吃的我还嫌脏呢。”
她被蹬得一个趔趄,往前扑了两下,勉强站稳。
偷偷瞄了两眼小六子,见他脸上没什么怒色,她便扬起脸笑:“六爷,咱要到了!”
云京的繁华,是谢衣衣这种一贫如洗的小丫头没法想象的。
走进街市口,最先冲击来的便是那鼎沸人声:
带着唱腔的叫卖声,铺子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酒楼伙计的吆喝声,马车轱辘声,婆子们采买声,孩童卖娇声,齐齐入耳,像是锅子里的粥沸了,将扑出来似的。
再往里头走,漫天的好颜色便层层叠叠地朝人裹来。
有铺面的店家将自家最好的都摆了——茶叶青,豆腐白,水粉铺的胭脂香膏,布庄的绸缎布匹,酒楼的彩楼欢门……
彩帛和旗幌子招展着,漂亮姑娘招手似的,拂过行人的肩,勾着人往店里头带。
谢衣衣以往一直在杂耍班子里跑腿打杂,就算是跟着师哥们出门讨口饭,也只被允许跟着去些鸟不拉屎的地方,朱雀街这样的地儿,轮不着她。
于是乍一见这出极热闹的满堂彩,手脚忙乱的不知该往哪儿摆。她觉得脑袋晕晕乎乎,鼻尖都沁出了汗。
“六,六爷——”
她扭过头找小六子,语调儿都颤了。
小六子看着她这呆样,嗤笑:“没见识的死丫头,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她伸手去揩嘴角,又得了小六子一声笑。
于是她赶忙把手放下,低头跟在小六子身后,又忍不住悄悄抬眼觑着周遭的热闹,在心里头张大嘴发出无声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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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朱雀街最多的,不是那些有铺面的,而是没有铺面的摊子。
谢衣衣跟着小六子走了许久,沿街都是或站或坐的摊贩,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小六子骂骂咧咧地找地儿,又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