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水
外面的大雨仍然倾盆,几乎都要听不见周围人的说话声。
沈知予把各个方向的窗子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才稍微暖和了一点点。
那女子已经浑身湿透,冻得直哆嗦,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沈知予把自己备用的大氅给她取暖,又升起炭火,这才让她逐渐冷静下来。
沈知予努力让自己更有亲和力一些:“你的名字是?为何鸣冤?”
那女子早已想尽了无数的办法,四处求官无门,受尽了委屈和冷眼,还从来没见过沈知予这般温和柔善的人。
她断断续续地抽泣道:“民女叫翠翠,虽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名字,但是大家都这样叫我。我父亲被县令招工走了,不仅没挣到半分钱,人都给活活累死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才想来鸣冤的。
沈知予敏锐地察觉到女子遗漏的重点:“是哪个县的县令?姓甚名谁?”
翠翠道:“陈县县令,谭玉林。他不知道强拉了多少人去做工,却没什么人拿到钱。估计那些钱都被拿去养他那十几房小妾了!”
一个县令,怎么可能让衙门都缄口不言、默不作声?他必定是跟朝中某人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以至于无人敢轻举妄动。
谭玉林······谭玉林······
户部尚书不就姓谭吗?
原来如此,那些衙役不敢接这个案子也是可以预见的。
户部掌天下钱财流动,而户部尚书又是户部之首,从指缝里都能漏出黄金万两来,趋炎附势者无数。
沈知予问:“你的父亲,也快到知天命之年了吧?你如何能断定你父亲是因为做工而死,还是自然而死?”
翠翠愤慨道:“此事千真万确!我阿爷走的时候,浑身遍体鳞伤,全都是一道一道深深的鞭痕。我阿爷他,是活生生被打死的啊!”
“大人,您要是不相信,就去把我阿爷的棺材刨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跟我说的一样。”
沈知予连忙摆摆手:“倒不必做到那个程度。”
她把笔墨纸砚都一一准备好:“还记得你上一份状书是什么内容吗?被雨水泡过肯定是不能用了,我替你再起草一份。”
听这个意思,是要接下她的案子了?翠翠欣喜若狂,脚下带风地走了。
沈知予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拒绝。
当然,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是一块极其难啃的硬骨头。
即使输了又如何呢?世界不会有任何改变,一切只是回到最初的位置;
但是,万一要是赢了呢?那不就有无数的沉冤可以昭雪了吗?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面对怎样的暴风雨。
徐靖跟沈知予同为大理寺少卿,二人权力几乎相当,因此谁也越不过谁去。
果不其然,徐靖刚开始审理卷宗,就看到一份崭新的、墨痕未干的状纸。
徐靖火气沉沉,咬着牙道:“喻大人,能否解释一下这份状纸为何出现在这里?堂堂大理寺少卿何时成了代写状书的小官吏了?”
沈知予面不改色,轻轻推了回去:“哦?我看此事,并无不合规之处。”
此法为声东击西。
徐靖之所以怒气冲天,必定是因为不想惹上户部尚书谭观,不想给自己未来的仕途树敌。
那她就把话题往流程是否合规上引,吵到最后,让徐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吵什么。
徐靖道:“大理寺何时接过这样的案子?大理寺人力有限,只能接手一些疑难杂案,要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案子都要处理的话,大理寺怎么可能忙得过来?”
沈知予气定神闲:“我刚刚就忙得过来。正好有空写一份状书放在档案里。”
她继续道:“按照本朝律法,可有哪一条是明确指出,大理寺少卿不得亲自接手案子的?”
律法中仅仅是寥寥提了几句,要是深究起来还很有一番辩论的余地。
但是,对于徐靖这样前途不可限量的世家子弟来说,大理寺不过是人生中的一块小小跳板,怎么可能沉下心来研读律法呢?
徐靖攥起拳头,但是说不出话来。沈知予知道,自己猜对了。
沈知予直视着徐靖的眼睛道:“法无禁止即可为。徐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连这么基本的律法常识都不知道吗?”
徐靖气得浑身发抖:“你是不是不知道谭玉林的父亲是谁?那可是户部尚书!得罪了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哎,对于徐靖来说,得罪了谁可能会被家里人耳提面命地教训;可是对于她沈知予来说,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呢。
沈知予还在思忖怎么堵上徐靖的嘴,让他不要再吵吵嚷嚷,韩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大理寺。
他笑眯眯道:“要跟户部尚书谭观作对?不愧是年轻人啊,就是有这股敢冲敢闯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