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水

徐靖像是学堂里向夫子告发同学不认真练字背书的小孩子一样：“喻大人一人任性事小，连累了整个大理寺可就事大了啊！请韩大人三思！”

沈知予心里也有点惴惴不安。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韩陵还是过于深不可测了。韩陵到底会不会同意她这么做，沈知予心里一点也没有底。

然而韩陵的态度超出她所想的任何一种可能：“年轻气盛啊！你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但是我得为大理寺负责。就这样吧，你要么不查，要么就以个人的名义来查，大理寺的这些人都供你差遣，但是只能是私人雇佣。”

简而言之，就是说，沈知予无论想干什么，都是她自己的自由，但是无论如何，都别把大理寺拖下水就行。

沈知予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韩陵的放任态度已经比她所预想的好很多很多了。

她现在手里的牌不多，只有一张飞云商会能派上点用场。她还得再找找别的牌，才能给自己这方加注。

沈知予第一次主动给李赫递了觐见的折子。

养心殿里终年缭绕着一股浓郁的香气，让人不禁觉得有些憋闷。

沈知予技巧娴熟地帮李赫按摩着头上的各处穴位：“皇上的偏头痛可好了些了？”

李赫收了平时的暴戾，乖顺地伏在沈知予的膝上。

“多亏喻爱卿按摩技术了得，近来已经好很多了。”

李赫睁开眼睛，仰望着天花板：“你从来不会主动来找朕。这次专门来一趟，是有求于朕吗？”

沈知予手上动作不停，依然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样子，嘴里说的话却是掷地有声：“陛下，如果您有一个机会，能够夺回国库的掌控大权，您心动吗？”

李赫伸手向上摸索，握住了沈知予的手。

李赫比沈知予整整高出一个头，手掌自然也大出不少，足够把沈知予的拳头包在掌心里。

李赫幽幽道：“喻爱卿，你的手这样小、这样纤细，怎么敢有勇气去抓那么大的东西呢？”

沈知予维持着这个跟李赫紧紧依偎的姿势：“陛下，天下最大的力是什么？”

李赫冷哼一声：“你是不是仗着朕宠信你，就敢来讥讽朕势单力薄？”

沈知予道：“枢密使高世达可远非最强大的力。最强的力，可是能翻覆朝廷的。”

李赫道：“你是想说百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的道理朕在书里都快读烂了。可百姓又不懂朝政，只关心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私又自利，如何能为朕所用？”

沈知予道：“为何倒在地上的水会撒得到处都是？为何江河湖海不会倒流？要让水团结一致，就得有一个势。”

李赫笑道：“喻爱卿怎么也成了那种满口空话的道士了？是要遁入空门了不成？”

沈知予定定道：“微臣手中，正有这样一种‘势’。”

李赫却从这个话题上岔开，拉着沈知予的手沿着他的胸口一路往下，停在了腰上。

虽然外面仍是凛冽寒冬，但屋子里炭火烧得很足，李赫和沈知予二人都仅仅身着一件单衣。

沈知予能够感受到李赫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和强壮有力的心跳。

李赫问：“你能感受到什么？”

沈知予觉得困惑，她只能感受到手指所触及的皮肤凹凸不平，却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赫道：“这是烫伤。先帝去时，我尚且是个垂髫小儿，只不过说了一句‘天下之物皆归皇室所有’，就被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至此留疤，直到现在都有非常明显的痕迹。”

李赫意有所指：“喻爱卿口中所说的势，能让这疤痕恢复原样吗？”

年幼之时受伤所留下的疤痕，长大之后就再也无法消失了。

李赫想让她治疗的，是他心上的疤痕。

脆弱的、无助的、迷茫的、惶惶不可终日的童年，只有除尽朝中奸邪、醒掌天下权才能弥补。

沈知予趁机抛出了自己的诱饵：“我有一案，所涉人数众多，直指户部尚书。陛下可愿助我？”

“只要陛下愿意帮我，我必然能让滔天的民怨沸腾怒火淹没整个户部。届时，让谁去接手这块肥肉，还不是由皇上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