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朝归（五）

“我一直都在想象，再次见到楚少爷的那一天，是什么样的场景……在范家的时候，觉得是随你回家省亲的那天；在宫中，是受封宣召家人同贺的那天……”小芦终于将心中深藏的这个秘密吐露出来，一解多年的迟疑与遗憾。“每个场景，都是苦尽甘来，都是喜上眉梢，我等啊，等，就希望这些事情能早一天，再早一天地成为现实。我只想再见他一面，我不敢抱着过去不放手。但是这次，“小芦环住昭秦的右臂,低声央求道：“这次，如果我们真的可以和赵大人一起找到楚少爷，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放手？“

“小芦，你终于知道自己的心意了吗？“昭秦眼中满是惊喜与感动，注视着小芦。”慕楚在你心里，从前和以后，一直都这么重要，对吗？“

小芦将头埋入昭秦臂弯，羞红了脸，却不忘拼命点头：“一直都是，永远都是。“

昭秦转过身来，端正小芦的肩膀，正声道：“既然是这样，等我们到西南，见到慕楚以后，我会做主将你许配给他。如今我们兄妹三人离散，天各一方，所谓长姐如母，想他也不会有异议。我们都是一处长大的，论年岁，你和他也是相仿，从小的交情在这里，你不忘，他如何能忘？只是今时今日，慕楚已是罪臣之身，受了酷刑只怕行动不便，心中也是千疮百孔，和当年清水芙蓉之姿，已是大相径庭。此后你们的生活，只有你二人一起力排万难努力建筑，或许有诸多苦楚，未必好过我放你终身自由，一人独处。你好好思量一番，可还愿意？“

小芦笑了笑，摇头道：“若能再见到楚少爷，已是毕生大幸。小芦一个人纵是脱出奴籍逃出生天，孤苦无依如水飘萍，也没有什么意趣。当年楚少爷如今的情形，小芦也能猜出几分。就好比崇贤殿那一劫，银簪入脑，若没有贺泽沛求来的医官诊治，根本活不到今天。劫后余生的感受，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明白。小姐你明白，小芦如何会不明白呢？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楚少爷保持了地位和健康，小芦也愿意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就这样远远望着他也好。也许楚少爷届时会遇到更般配的女子，也许他根本不会记得小芦……但时至今日，楚少爷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小芦不忍心看他孤身一人在这苦海沉浮！“

“小芦，你付出的实在太多了，以后的日子，上天一定会给你属于你的归宿和幸福。如果你希望那个人是慕楚，那慕楚的心中自然也会有感应！“昭秦泪中带笑，安慰小芦道。

正在主仆二人交心感怀之时，车外响起响亮的鼓点和吆喝声。本是地方曲艺，却极有腔调，别有一番滋味，似是山歌小调，词句相较之下却简练得多，全无流行的那些荒腔走板的架势。

瑶山壮水沐朝阳，

红纱绿柳贺新妆。

来龙正是幢幡岭,

右手关栏玉印箱。

孤舟月漫千秋事，

幼马星途万古藏。

门前向出梳儿岭,

九牛睡峒我家乡。

昭秦细细听来，这曲子朗朗上口，十分容易传颂。那唱歌的声色，事儿嘹亮，时而婉转，如泣如诉，如笑如叹。尤其是中间的孤舟幼马两句，更添哀愁与迷茫。昭秦忍不住揭开车帘，探了半身向那歌者看去。那唱歌的乃是一个沿街卖唱的女子，身穿靛蓝短衫，下着红裙，领口，袖口和衫脚镶着红色宽边，腰间一抹红汗巾束紧，楚楚动人。一只腰鼓就地放着，双手腕上系着银铃，时而击打配合着唱词，张弛有致。昭秦听那曲调，不由得神飞意往：“小芦，她唱的歌，字里行间大雅大俗，不像是一般卖唱的人写得出来的。没想到我们有这耳福，离了新都也有这等人才流落在外。只是她就这样席地而坐，风餐露宿，也着实可怜。”小芦点了点头，“是啊，她的打扮也不像是汉家女子，你看她还带着银饰，不像是贫苦流离，必须要卖唱为生的人的行装啊。她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才流落到街头卖艺呢？”

二人正交头接耳，元齐和六晓已经从市集回来，满当当两个包袱，稳稳放置入车厢内。“两位姑娘，你们看得入神，可知再探身出去，只怕要掉到车子外面去了。到时候不是你们瞧他人，倒是他人瞧你们的新鲜。”六晓忍不住揶揄道。元齐使了个颜色，他才不情愿地闭嘴。“六晓嘴坏了些，倒也是这一个理数——你二人还穿着内侍服饰，这样白闪闪明晃晃地往这马车外钻，着实惹眼了些。平民女子服饰，我和六晓已经买来了。我们男子的眼光到底不比女子，只是料子舒服便万事大吉，两位姑娘见谅，还请将就着先换上，我们在外把风，等好了叫我们一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