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春来（一）

小芦嗔怪地看了六晓一眼，接过包袱展开一看，四时衣裙各人两三件，另有妆奁汗巾手绢若干。“哎呀，这头发要怎么挽才好？咱们总不能披头散发地在外边啊……小姐你常念的李太白集里头那句‘明朝散发弄扁舟’，可算是用上了！”一席话倒使赵元齐和杨昭秦忍俊不禁，相识而笑。赵元齐忍不住回道：“不曾想小芦姑娘也是满腹诗书，还懂得‘人生在世不称意’的终极要义啊！” 昭秦接过小芦递过的湖蓝衣衫，将内侍冠带上的素簪取下，裹同一方手绢挽了一个高锥髻，对元齐道：“小芦这叫近朱者赤，你可不许笑她，当年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劝朱津学了诗书字画，要是小芦被这么一说笑以后不学了，我可饶不了你们。”小芦梳通着头发，也应和着几句：“好了好了，我不过偶尔卖弄一回，惹出这么多笑话……笑够了没有？小姐和我要换装了，麻烦两位容我们一刻半晌独自在车里的工夫可好？“赵元齐点了点头，与六晓将车门关上，背过身走远几步，给昭秦小芦二人一些私隐的空间。

六晓叉着手，嘟囔道：“与女子一路同行，大人也不嫌麻烦。不如咱们替杨家这两位先寻个落脚处，暗暗随那发配的军士行程，把那杨慕楚的事情查明，再写封信回来告知便是，何必如此较真，还帮人亲自团聚，大人你真是宽心，也不怕赵刑房治你延误公务，迟迟不归之罪。“元齐略皱了皱眉，答与六晓：”实话说，经此一事，我不太确定我是否还想回到赵刑房身边。“六晓吃了一惊，再次确认：”大人，你是开玩笑吧？你不想回去，是什么意思？朝廷那边，你打算请辞吗？“元齐沉吟半晌，道：”不错，等我带昭秦她们找到杨慕楚，我就从驿站发信进新都，我会以身体抱恙为由，请求辞官回乡。赵刑房聪明无两，他应该能够明白我的用意，想来也不需要我字字多言。毕竟有些事情，我查清楚以后，也不适合留下太多蛛丝马迹的证据落入世人手中。这，也是为什么我考虑到了你说的法子，却还是决定，带昭秦她们亲自去西南见杨慕楚的原因。“

赵元齐一面说道，一面转身朝远处望去。他的视线模糊起来，只是虚虚地望着那位卖唱的女子，心中沉甸甸地不可尽数。六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拿手在元齐面前晃了晃，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也是确认元齐没有失神：“大人，你真的要为了昭秦姑娘，为了杨家的未来，放弃仕途，放弃对你有知遇之恩的赵刑房吗？”元齐拦过六晓的双手，拍了拍六晓的双肩：“六晓好兄弟，我知道，今日我的所作所言，实在于你，是一个大大的惊吓。我自认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然而我对杨氏一家有愧，此行此生，就当是我为我的行为，做一个弥补与了结。请你相信我，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此时此刻，我没有多余的话可以跟你解释。请你谅解我的苦衷。如果你对刑房的公事，还是留恋多于厌倦，我可以给你写一份信函，你可以带去恢复原职，拖累你做你不愿做的事，我绝无此意。“

六晓拂过元齐的双手，单膝行礼跪下：“大人，你这是折杀六晓了。如果赵刑房对您是知遇之恩，那您对我更是再造之恩。我冯六晓，今生今世不会有任何事让我收回跟随您的决定。请放心，昭秦和小芦姑娘是您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杨氏若有冤情，六晓一定帮助大人，守得云开见月明。“

两人正互表着忠心，小芦扶住昭秦受伤的一侧手臂，缓缓走下车来。小芦一身浅紫民女装束，挽着双螺髻；身边的昭秦一声湖蓝衣裙，内侍发簪恰到好处点缀乌云之间。昭秦见元齐六晓二人感怀拥抱，取笑道：“你们好了没有，唱词唱曲的在街那边呢，你们二人在这边兄弟情深，真是要羡煞旁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