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忌

李贤裹着狐裘斜倚在栏杆之上，和着窗外的漫天飞雪，幽幽吹奏着一首低沉的曲子。

太平公主蜷缩在火炉旁，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歪着脑袋打量李贤，迟疑再三，终是开口道：“婉儿的娘昨夜殁了！”

李贤身形一滞，乐曲也跟着一顿，不过只是片刻的功夫，便又流畅地响了起来。

太平公主单手托着脑袋，摇头叹一口气，道：“婉儿真是可怜，相依为命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听说她把自己关在厨房里，一遍遍地做桃花酥。”

李贤的睫毛颤了颤，依旧没有说话。

太平公主也不管他爱不爱听，只执拗地继续自说自话，“离开东宫这些日子，她们母女俩过得很不好，浣衣局的宫人变本加厉地欺负她们，甚至逼婉儿一个人做好几个人的活儿，婉儿却一直逆来顺受，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曲调越来越重，然后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李贤收起玉箫，看一眼太平公主，凝眸冷笑道：“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说完，甩袖往后殿去了。

太平公主冲着他的背影撇嘴扮个鬼脸儿，小声嘀咕一句，“还不是为了救你，无情无义！”

*

结冰的溪岸上，一方矮几托着几叠水果点心，搭成一个简单的祭台。

婉儿双膝跪在雪地里，默默往火盆里添着冥币。

两个时辰前，几个小太监过来抬走了上官夫人的遗体，运到宫外埋葬，待罪的宫人不允许出宫，婉儿便被拦在了宫门之内，只能远远目送上官夫人简陋的棺木渐渐消失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

上官夫人让婉儿忘记仇恨，可是她做不到，一个连她给母亲送葬的机会都要剥夺的女人，她为什么不能恨她！她恨武媚娘，恨李治，甚至恨所有李唐皇室里的人。是他们，让她在这个世上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李贤立在大雪里，远远望着全身被落雪覆盖的婉儿，他是恨她的，可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不由自主的走到了这里。

他突然觉得婉儿的身子好单薄，单薄到随时都可能被凌厉的寒风吹走一般。她是那么地需要人怜惜，那一刻，李贤几乎忘了对她的恨，情不自禁地提足想要向她靠近。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响起，李贤侧眸，看见一个男人身披狐裘，举着油纸伞踏雪向婉儿走去。李贤眯起凤眸，默默打量那人，只见伞沿抬高处，露出了武三思棱角分明的脸。

武三思在婉儿身旁停住，单手解下身上的狐裘，披在婉儿身上。

婉儿抬首望一眼罩在头顶的油纸伞，又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没有说话。

李贤默默看着眼前的这幅雪景，不由在心底冷笑，怪不得那日拼死护他，原来二人早有勾结，太平真是傻，竟然会认为这女人是为他！

好一个用心良苦！

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涌上心头，令李贤几欲作呕，他强忍住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最后瞥一眼溪岸上的两个身影，转身毅然往远处而去。

婉儿将手里的最后几页冥币放入火中，终于转眸看了一眼武三思，继而自嘲地勾起唇角，淡淡道：“从今往后，奴婢在这世上再无父母、再无亲人、再无朋友！奴婢贱命一条，武大人尽可拿去！”

武三思目光顿了顿，挑眉道：“你难道以为我是来寻仇的？”

婉儿撑着膝盖起身，身上的狐裘顺势滑落在地，她毫无惧色地与武三思对视，冷笑道：“难道奴婢与大人之间，还有别的交情吗？”

武三思与婉儿四目相对，目光却异常温柔，“那日东宫之中，是你拼死护我……”

婉儿勾起唇角，讥道：“大人难道真的不知？奴婢护的不是大人，奴婢只是为了报答另一个人的恩情罢了！”

武三思不以为然地笑笑，“为什么非要戳穿？”

婉儿盯着他的双眸，沉声道：“因为奴婢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说完，毅然转身，提足便往远处走去。

武三思默默捡起遗落在雪地上的狐裘，转眸看着婉儿单薄的身影缓缓往风雪里走，不由轻轻叹出一口气。

*

婉儿将最后一束红梅插入瓶中，转身环视整个大殿，只见红绸福字，一派喜气之象。

今日是武后的寿诞，自然少不了一场隆重的庆典，因为人手紧张，婉儿被临时征调过来布置会场。

宫人们手中托着点心酒水在席间来回穿梭，忙忙碌碌不停。

婉儿目光沉沉，这大殿里有多热闹，她的心底就有多悲凉，武媚娘能大肆庆祝她的寿辰，而她的母亲，却只能冷冷清清地走完最后一程。因为宫里的忌讳，她甚至连为母亲戴孝都不可得！

本来母亲可以在上官府里平平安安地渡过一生，可就是那个女人的一句话，毁了上官家的一切，也将她们母女从天堂推向地狱。

这么多年，武媚娘不但没有因为曾经的罪恶受到丁点儿惩罚，反而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