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踏雪（十）

枚符号，一颗如明珠般的展示品。

当她被剥夺了作为符号的权力，便如每一颗被掩藏在匣中落满灰尘，黯淡无光的珍珠一样，无人问津，难见天日。

燕回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摩挲着手中的刻刀，第一次看到这样落寞而哀伤的程允棠，他的认知里，她似乎永远波澜不惊，任何事都不能让她那双如深潭般幽暗的瞳孔中泛起涟漪。

他此刻清晰地认识到他与程允棠之间的差距，这种差距与身份地位无关，他的渺小与年少注定了程允棠很难向他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因为说到底，他只是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少年。

哭过之后，好像将所有苦痛的情绪都发泄完了，燕回开始认真审视起自己的将来。

他倏地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成长到能生出一双巨大宽厚的羽翼，足够去庇护他身边的人。

燕回紧紧握住刻刀，半晌，声音坚定道：“我不会再自暴自弃了。”

程允棠看向他，眸中还带着未褪去的哀色。

他抬起头，直视她微怔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会振作，会变好，会变得强大。”

……

已经入秋许久了，庭院内的花叶快要凋敝完，只余一片光秃秃的树杈子，每日院子里都有人进进出出，有许多燕回不认识的的人，他们有的身份贵重，有的身居高位，总之与他无关，想通了许多事情之后，他便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偏院里。

前几日他自己出门买了一本《丹鸟录》，这是聿都流传的书册，偏僻的北方刊印得很粗糙，普通百姓只在乎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以及铺子里的米价有没有上升，至于谁当了皇帝，天子姓甚名谁根本没人在乎，更何况是他的龙子皇孙们。

因此，这是燕回第一次了解到有关于程允棠的过去。

他通过纸上的字句，与那算不上精美的插画像，在脑海里构建出了十三岁名冠京华的眀婵公主。

了解她的过去，才觉得自己与她又近了一分。

快要入冬时，年初燕回送给程允棠的那只肥鸟即将飞往南方。

它被养得膘肥体壮，顺滑鲜亮的羽毛上散着油光，在太阳下如同一盏丹青色的铜胎掐丝珐琅壶。

程允棠打开笼子，这只家燕亲昵地停在她指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南飞。

燕回看着它，轻声道：“程娘子，你说……明年春天，阿昉还会飞回来吗？”

“不知。”

燕回笑了一下，“都说燕子是最恋旧的禽鸟，它记得你身上的味道，一定会回来的。”

明年的春天，那时她早已经回到聿都，人去楼空，也许飞进屋檐下的亦不是同一只燕子了。

她已经习惯离别，不会刻意地去祈求留下什么，程允棠抛起手，将那只燕子从掌心送到庭院外，远处低空中响起叽叽喳喳的叫声，那是成群结队即将南飞的群鸟。

程允棠放下手后，已经飞到半空的家燕却停下，它似乎是眷恋般地绕着程允棠转了好几圈，鸣叫了许久才振翅远去，跟上了往南飞的燕群。

半晌，燕回收回目光，“明年春天还有好久，院子里岂不是要一直荒芜到开春。”

他忽的来了兴致，转头看向程允棠道：“程娘子你喜欢梅花吗，白梅还是红梅？唔……还是红梅吧，红梅好看些，不若在亭子外种几棵，再嫁接几株其他耐寒的花如何？”

“等到冬天下了雪，你坐在亭子里看书，炉上煮着热茶，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园红梅映雪，多漂亮啊。”

提到他擅长的事，燕回喋喋不休起来，他扬着眉，细细规划道：“开了春我再研究研究有没有不那么娇气的海棠花，免得突然来个倒春寒，又全冻死了。”

听他说起这些，程允棠脸上的神情却僵了僵，燕回好像还没有意识到，她的身份恢复后是不能继续留在朔北的，最多不过五日，她就要跟着李孚谕回京，此后大概永远不会再回来。

可是看他这幅兴致勃勃，自燕二里死后好不容易才回来的一点精神气，程允棠不知该怎么开口打破他的这份幻想。

她只是点了点头，“都好，你来决定。”

“好啊！”

燕回勾起嘴角，笑时露出虎牙，眉眼间满是久违的少年气，他跑下回廊，摆了摆手，“那我先回偏院看书了，明早我去集市逛逛，看看有什么好的花种。”

他走后，程允棠缓缓叹了一声气，她撇去脸上若有若无的愁绪，在走廊下发了许久的呆，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离别的日子会来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