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睡(三)
花朝节时坊市间有祝神庙会,锣鼓喧嚣,知县夫人在宅邸外分发花糕,据说用的是蜂蜜制成,普通人家连饭都不一定吃得起,更遑论是蜜糕。
前日散学,相熟的同窗原本约了燕回一起去知县府邸门口抢蜜糕,一直热衷于玩物丧志的燕回这次却并没有答应,弄得一众小跟班以为他又得了什么新的乐趣,嚷嚷着要一起,皆被燕回三言两语的打发走了。
南坊的灯市要到晚上才开始,白日里燕回先去逛了祝神庙会,随后帮燕二里晾晒种子以祈求丰年,一直忙到黄昏时,才得以空闲下来。
“燕崽?”
燕二里入了夜要到南坊摆摊卖货,他本想叫燕回与他一起,喊了一声却无人答应。
这小子一整日神思恍恍,兴奋得过了头,一从庙会回来后便一头钻进了屋中没有出来,不知道在捣鼓什么,尤其是清晨,竟然将只有过年才穿的衣服拿出来吹晒。
堂屋中有个装满的水缸,清澈见底,水面映着幽幽倒影,燕回换下洗白的短衫,穿着的那件冬衣在雪季显得单薄,在温和的春三月却又有些格格不入。
袖口与裤脚处已经短了几分,因常年收在柜子中,衣服上有明显的折痕,燕回捯饬半天,才将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临走时还不忘演练了一番,琢磨嘴角扬几分可以笑得最好看。
“爹,我出门了!”
门口正在收拾货品的燕二里眯起眼睛,瞥见他这明显骚包过头的扭捏形象,纳闷道:“都入春了你穿那玩意做啥?咋哩,你要去相亲呐?”
燕回脚下一晃,“没、没……就是、太久没穿了怕发霉,拿出来吹吹。”
“哦,那你要去哪嘞,不跟俺去卖灯了?”
燕回没答话,对上燕二里探究的目光,摸了摸后脑勺,垂头嘿嘿一笑,转眼就跑得没了影。
朔北并不似聿都一般繁华,地处北方,民风强横彪悍,坊市间没有聿都那么多的规矩,宵禁也很晚。
白日祝神庙会结束后,热闹还未散去,夜幕低垂,南坊却灯火通明,商摊如鱼鳞相切,乐声嘈杂,比肩接踵。
等燕回跑到王宅时,门口的两盏灯笼已经高高升起,角门洞开,在拐角处远远地便能看见一个清直的身影,雪色披风迎风扬起,如飞燕游龙。
隔着一段距离,他渐渐漫步停下来,低头理了理卷起的衣摆,将鞋上粘着的污渍擦干,怕自己有哪一处不妥,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挺直了脊背走上前去。
“程娘子!”
屋檐下的人回过头,看向朝自己跑来的少年,“来了。”
燕回停在她身前,穿着难得拿出来的衣裳,眼眸明亮,一见到程允棠话便多得没完,“我来的时候路过南坊,呼……人可多了,特别特别挤。”
“今年知县老爷请了伶人来扮花神娘娘,好多人都去看了。”
燕回将白日的见闻细细讲给身旁的程允棠听,他好像天生就是一张笑脸,眉目生动,不苟言笑的程允棠几次忍俊不禁,明明有些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意外幽默风趣。
“庙里摆着供奉花神娘娘的素馔,花糕做得很好看,就是夹生,尝起来像嚼马草,不好吃。”
燕回撇了撇嘴,随口抱怨了一句,怎知程允棠听了却道:“供奉花神娘娘的素馔?你怎么知道不好吃?”
程允棠语气揶揄,燕回见状大窘,别过头支支吾吾道:“就是……我、我听说的啊。”
一下子嘴快,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偷吃贡品的事情,要是程娘子听了觉得他又贪吃又恶劣怎么办?
燕回偏过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程允棠的神色,见她回望过来,心虚地移开目光,连忙扯开话题道:“程娘子,看,那边的花灯。”
半大的少年总是脸皮薄,程允棠不再追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听他道:“那是六角灯,用纱绢所制,就是骨架搭得不太对,难怪有些歪。”
程允棠诧异道:“你还懂这个?”
“也不是懂……”
燕回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子,“以前我爹为了养我什么活都干过,什么手艺都学过,他做过许多灯,耳濡目染多了,我就会一些。”
燕二里是天生的跛脚,很早就被父母抛弃,如果不是因为捡到燕回后想要将他养大,大概会靠乞讨过一辈子。
但燕回提起这些的时候并未有一丝卑怯,反倒有些得意,“我爹不仅会做木工,他还会扎竹篮,会打铁,还会养花,他会好多东西。”
怎知程允棠听了却道:“难怪你会种海棠,原来都是跟你爹学的。”
燕回愣住,意识到她说的是前日送给她的那些花,他骗程允棠是路边随手摘的,其实程允棠什么都能猜得出来。
好像千方百计藏匿的小心思,对方一眼就能看穿。
样式各异的花灯交相辉映,色彩辉煌,护城河边挤满了人,水面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