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小人自幼在安京歌楼买曲为生,”柳郎说,“政通年间也有几次有幸进宫奏演,公主殿下若对小人有分毫印象,是小人三生有幸。”
他低下头,再不看眼前的贵人。
只阿尔弗雷德恍惚意识到,此人说话的声音,与方才跟自己交谈时候略有不同。
“至于这幕篱……”他说着,向后退了半步。
“小人卖身于清风茶楼日久,身价明标。楼中的规矩,就是花了钱的客人才能见小人。”
“我花钱,”魏嫣说着竟不自主地向前,“你身价几何,我——”
切里斯拉住了魏嫣的手臂。
“呵。”
一声轻笑。
厅中的人惊奇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远处听不清贵人们的交谈,进处就算是阿尔弗雷德也瞪圆了眼睛。这柳先生的身份非同一般,可看王后殿下的意思……
“公主殿下要当着国王的面,买下一个男人吗?”他轻声道。
“我花钱赎了你,还你自由,先生愿意吗?”魏嫣顿了一下,她好像生吞了些什么鲜血淋漓的感情,死死压在喉咙里,她眼中弥漫起一层不堪言说的红,摄人心魄的,带着致命诱人的危险。
“小人迷恋安京繁华,茶楼中往来贵客衣香鬓影,才是小人的归宿,”柳郎微微欠身,“公主殿下的好意,小人心领了,但远赴斯兰只是小人听从老板的吩咐,让公主殿下如此挂怀,倒是小人的不是。”
四外无比安静,人们的呼吸声汇聚在一起,将氛围衬托得颇有些紧张。
终于,魏嫣吐出一口气,切里斯的手也放开。
“我离开家乡日久,心念东安的人文风物,见到先生有些激动,您见谅,”魏嫣说。
好像所有人都吐出一口气,好像连这宴会厅的天花板都轻了几分。
“他日公主殿下回东安做客,赏脸来茶楼品茗,小人抚琴作陪。”
柳郎说着,便好似他拒绝万千远在京城的贵女。
“他日……回东安。”
魏嫣念了一声。
她极力寻找那“柳郎”的眸光,祈盼从繁杂的伪装中找到一丝似曾相识。
完全没有机会。
这不过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一个收集女人心,又能弃之如覆水的琴师。
或许吧,或许,一切和他说的一样,这一场跋涉千里的救援不过是因为老板的吩咐,斯兰皇室的情谊也许可以为他的老板谋得丰厚的利润。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交易,所有人冷眼旁观,只有她一个深陷在感动中无法自拔,过剩的情感叫她看走了眼,将一个商人当作……
“……好,”魏嫣说,她的声音不住颤抖,疲惫如水一样淹没了她。
就像她对切里斯说的那样,她太累了。
“他日——”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有柳郎疾步上前。
下一瞬,王后倒在他的怀中。
“来人,快来人!医士!”切里斯从柳郎怀里接过魏嫣,他直接将人抱起来,来不及想为什么那人的动作能够如此及时而精准。
“诸位,还请不要惊慌,”阿尔弗雷德挡在切里斯身后,阻隔了向前涌动的人群,“王后殿下操劳日久,一定是太累了,我会在此地继续陪伴大家,还请大家尽情享受晚宴,不要太过担忧。”
人们渐渐走回了座位。
阿尔弗雷德的话在理。
一位过分担忧的母亲因为操劳而昏倒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可是斯兰的王后,自然会有最高等的医士看诊治疗,他们完全不需要担心。
只有柳郎一个人还站在原地,他维持着方才的动作。
他的手微微颤抖,像是在捧着眼前的空气。
水光滑落袍角,滚在地上砸出一个晶莹的花。
阿尔弗雷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停留。
这真是一个充满谜题的人,他周身被素白包裹,站在此处,可却像是带着漆黑的深渊,行走在骤雨狂风之中。
阿尔弗雷德想起他们方才的交谈。
东安的先知依靠燃烧自己化身为神明。
可在那以后呢?
最炽热的花火熄灭之后,散落的死灰,也许就是那人如今的样子。
……
是夜。
在巡逻士兵的脚步声逐渐消失之后,柳郎找准时机,越过了最后一层宫墙。
诚然,若贝利宫的守卫已经十分坚固,但是和长乐宫相比,还是差的太远。
他在最危险的地方也能来去自由,如履平地,更遑论此处。
不过几天前,他刚刚用一件血衣将大安王朝的帝后玩弄在股掌之间,从皇城守卫的眼皮下穿梭,在那破败如阴曹地府的东宫最高点,冷眼看无数火把点燃长乐宫的夜景,看这绝望繁华,看这致命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