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
谢钦之混身糊满了鸡鸭鱼肉的残渣,内厅中的酒气辛辣,几人推杯换盏一直到了半夜。
风枝枝打着酒嗝,边喝荔枝酒边剌着嗓子哭天喊地。
对面,谢成齐的手晃晃悠悠地撑着眉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长子谢钦之痴傻前的如何仁善博学,谦和远虑,甚至与城中有名的才女黄琦思定下了婚约。
一时间,鸡同鸭讲,鸭同鹅说。
一道凉风习习,直冲着风枝枝的脑门。
“乒乒乓乓”,桌上瓷碗碎裂。
风枝枝酸着鼻头蹲在地上,和那个目盲老汉的小黄犬大眼瞪小眼,她通红如柿果的鼻子吸溜着,边喷着酒气边捏着它的耳朵大诉苦水。
“你瞧瞧……呃……见那个离招世子目中无人的模样了吗?待哪时,老……老子我手眼通天,非得在他那姣好的面皮上啐两滴口水,让……让他那么狂!”
透过那双纯澈的眼睛,风枝枝恍惚看见了一瓣定格在瘌疤树上迟迟不绽的梅花花蕾,视野缓慢地游动着。
片刻之后,她仿佛跻身在一片陌生的平行时空中。
三年前,谢家主宅,景华苑。
谢行之的姐姐谢微景卧榻在床,已然被疼地昏厥了过去,她的鬓发上浸染汗珠,唇瓣抖动如摇摇欲坠的白烛泪,圆鼓鼓的肚皮里装着两个冰冷似寒铁般的婴儿。
床榻上用来止血的褂子湿透,早已被拧成了一股血色红绳,被扔进了一旁冒着蒸气的热水中。
二夫人秦碧莲跪在屋子中的神龛前,边哭边对着里面的神仙像“哐哐”磕着响头,她的嘴巴里胡乱念着不成字句的祝祷。
小丫鬟站在屋门前瑟瑟发抖,红肿的额头磕在门上,靠着浑身的蛮力抵御着门外之人的撞击,一双粗红的手指死死把住暗褐色的门栓。
“请二少爷速速离去吧!奴婢得了二夫人的令,这门是定然不会开的……”
“哐哐哐……”
门柱依旧不止不休的震颤着。
“母亲,求您,事已至此,您给姐姐一条生路吧!”
门外之人正是谢行之,他此刻着一身暗绿色圆领袍衫,右衽襜褕被冰凉的池水钻透,他却感知不到丝毫寒意。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谢行之在景华苑的池塘中将一心寻死的姐姐捞出。
谢微景本无甚异样,却不成想动了腹中胎气,竟是有了丝早产的迹象。
闻声赶来的秦碧莲动了肝火,将儿子赶出门外,罚他去自己苑中跪着。
天下谁人不知,女子的产房是男子不可接近的污秽之地。
而且秦碧莲对膝下一双儿女寄予厚望,发生这种丑事属实让她寒心到了极致。
谢家以酒发家,是名扬在外的高门大户,可是这高门大户家的女儿却未婚先孕,至今无法从谢微景口中得知她这肚子里的孽种亲生父亲是谁?
秦碧莲让手底下的丫鬟白溪打来了一盆热水,想要在谢微景生出孩子后,再偷偷将其送走。
她本出身微贱,幸而年轻时花容月貌,入了谢成齐的眼,从此飞上枝头,享尽荣华富贵,又得了一双儿女,自此荣宠不断。
若是这等丑事宣扬出去,她将被人戳一辈子脊骨,再也无法在人前抬起头来。
她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秦碧莲没有让人去请稳婆,只是站在自家女儿的床前等着她自己将孩子生下。
可是,一切都不似料想那般容易。
一只乌白色的蛾子在神仙像的紫香前扑闪着一双被烧焦的翅膀。
瘦骨嶙峋的小黄犬站在谢行之跪着的苑中梅花树下,仰头望着这户人家燃至晨曦的灯火。
寒冬未至,梅花树上棕黑色的畸瘤仿佛一片片蝴蝶斑,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颜色。
谢行之仿佛感知到了姐姐身处炼狱的苦痛,毫不犹豫地从地上站起,浮肿的双眸直直地盯着脚下的路。
果然,景华苑中一片寂静,既无寻常人家生产时混乱的景象,也无生产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门外没有姐姐的父亲,也没有姐姐腹中胎儿的父亲。
他焦急的命人叫来了稳婆,可是母亲却将她们死死拒之门外。
他像是个发了狂的小驴驹子,哀求母亲给姐姐一丝怜惜,不再是将她视为炫耀争宠的工具和利器,就这一次。
可是就这一次,母亲都没有给。
“吱呀”一声,门终于开了。
谢行之看着白溪那双红肿如鱼腹的眼睛,僵在了门外,耳边没有孩子的啼哭声,却是那么聒噪。
月光聒噪,因为它化作了扶疏的杨树枝条,硬生生地插在了他的胸口处。
母亲聒噪,因为她毫无生气的跪坐在神龛前的蒲团上,荒唐地不敢看自己女儿一眼。
就连床榻上的姐姐也是那么聒噪,她腹下潺潺流动的血液一寸一寸吮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