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
“你猜我为何自戕?”赵代荷拂去脸上的泪,扯着嘴角苦涩一笑。
常溪听闻赵代荷所言,顿悟赵代荷为何如此喜欢那出《春闺惊梦》,许是开头那哀怨之句就唱进了她的心扉。
“我本是勾栏女子,像李宗泽这样的宗室人家是看不上的,可偏偏他在佛前立誓,说他爱我,我信了。
我想,做个官宦人家的妾,也总比当穷人家的妻好,更何况,我有他的心。”
赵代荷讲到此处,媚眼如丝,眼波流转,顷刻却神色冰冷,音调陡增:
“后来,他觉得我误了他的名声,阻了他的仕途,他说别人弹劾他,宠着个不清白的污遭女子,他让我去死,还不能死在他家,让他遭人非议。
死在哪里好呢,既然是我爱他才去顺了他的意,那就死在当年他立誓的佛前好了,是因为他的誓,因为那尊佛,我才做了他的妾,我才给了他我的心。”
赵代荷伸出手,轻轻摩挲常溪耳下坠着的玉珠子,低声感叹:
“当年生下华儿的时候,我就和你一般大,多好的年华啊,你想看看我的华儿吗。”
华儿,应该在何处听过。
郡主娘娘的嫡子,乳名就叫华儿。
“你的华儿,如今是不是三岁了。”
常溪盯着赵代荷黯淡的眼眸,想起那日被郡主轻抚着后背的男童,突然洞见皇恩与宗族之下那桩肮脏的秘辛。
赵代荷点点头,将手附上心口,五指穿破衣衫,划开皮肉,取出一颗心来:
“你看就是这颗心,误了我年华,败了我性命,我不想要了,送予你罢。”
常溪迟疑着伸出双手,若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心,她是不会接的,只因见那红肉之下,嵌着的是一块玉。
赵代荷的心在常溪手中跳动,青圭的寒光映照着常溪的眼,像一汪不见底的深潭,将她吸入未知的秘境。
刹那,四下无人,再睁眼时,梨香软帐。
常溪静静看着榻上虚弱的女子,身旁尚在襁褓的婴儿正在酣睡,赵代荷的眼眸中尽是身为人母的温柔。
“代荷,听说你诞下了我的长子?”李宗泽穿过常溪的身体,快步闯进来。
赵代荷伸出衣袖,拂去李宗泽额上的汗,脸上浮起笑意:
“泽郎,我晓得你疼我和孩子,可也不需这般急切。”
“我想好了,这孩子就叫华儿,今后入朝封爵,保着我们李氏宗族的繁盛。”李宗泽抱起婴孩,有离去之意。
赵代荷脸色一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扑倒在床边,死死拽住李宗泽的下摆,却还是挤出讨好的笑来:
“泽郎,你没有爵位,我们的孩子怎么会封爵?”
李宗泽捧着赵代荷的脸,故作深情:
“代荷,我平日对你过于宠爱,已受了皇家的责问。今日你与郡主一同生产,你平安诞下男婴,郡主的孩子却胎死腹中,若是此事让天子大怒,我怕仕途不保啊。”
赵代荷两行泪扑簌而出:“所以你要我舍弃自己的孩子,去承欢他人膝下,华儿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泽郎你怎么忍心。”
李宗泽见好言好语相劝无果,便舍了那副虚伪皮囊:
“那你就忍心看你的夫君受皇家的训斥?见识短浅的蠢妇。
趁着郡主还昏死着,我让产婆将华儿送进去,到时候再用银子把知情人打发了,她又怎会知晓这是你的孩子。今后华儿子凭母贵,前程定会比养在你房里好。”
赵代荷怔怔的松开手,瘫坐在床边,心中已是万念俱灰。
是啊,怎么会有孩子想要个不清不白的母亲,怪她命不好,怨不得泽郎。
常溪听到赵代荷的心声,眼中满是不屑,她对于赵代荷的情感,不是可怜,是可悲。
世人眼中,女子的一生,先是别人的孝女,再是夫君的贤妻,最圆满的结局,是成为诞下男丁的慈母。
为了保住这三重看似高洁的身份,女子必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需得时时刻刻做好为父母,为夫君,为孩子献祭的准备。
然后,人死都死了,世人倒要为她立上个贞节牌坊,撰写本《烈女传》昭告天下,不是出于对那女子的补偿悔过,而是以示褒奖。
他们总是哭着鼓掌,去铲她的坟头草,说:
“死得好啊,死得真懂事,真怀念你在世的日子。”
常溪想,赵代荷真的只该恨李宗泽吗,不。
她还该恨天命不公,世道不仁,视女子生来为物。
她还该恨自身软弱,任人拿捏,视夫君之爱为上苍恩赐,视贞烈自毁为清白铁证。
但常溪知晓,赵代荷不会这般想。
她是永安年的女子,是被人买去勾栏间供人观赏娱乐的女子,是在那金丝笼里唱着闺怨词的女子,是自愿走到那贞洁牌坊下引火自焚的女子。
就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