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改旧时波
华山脚下的渭南平原,一野千里,小半是朝阳派的田产。南部将要进山处,有一草场,放养了大批骏马。草场入口是几间木棚,住着看管草场的萍丫头。
萍丫头的爹,原是个猎户,姓谈,因恶霸欲强娶女儿,便携女逃离家乡,三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染上了重病,临终前将女儿托给了华山朝阳派众位。姑娘留了下来,让大家都叫她萍丫头。后来萍丫头嫁给了养马的小伙,生下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可是不久,小伙也得病死了,她不愿被人当寡妇,宁肯又重新做回了萍丫头,虽生育后腰身变粗、不复少女时窈窕的身段,却依然开得旺盛、活得畅然。
孟修竹一路乘快马,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正巧碰见萍丫头在棚外的井中汲水,孩子坐在门口的小木凳上,吃着手指头。孟修竹老远唤了一句“萍丫头!”跃下马来。
萍丫头放下提桶,抱起孩子,笑着迎上去:“姑娘回来啦!我又是第一个知道好消息的——快上山给大伙儿瞧瞧吧,都惦记着啦!”
孟修竹本想掐一掐孩子白嫩的脸蛋儿,突然想到自己握了一路缰绳,手还没洗,只好缩到背后。将马匹交给萍丫头,拾起包裹,踏上了进山的险道。
华山每座峰上山下山的路,她都走过,这条连接着山下和主峰朝阳峰的道,她更是行过无数次,每一截台阶,每一处风景,都能数出一段旧事。
来到这里之后的事,她几乎都记得。她记得自己陪吴谓师兄走下这条山路,望着他北上太行学艺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开;记得收到他寄给掌门师祖即将回山的信后,就每天走到山门前,晃悠着等他归来;记得师父命她绑着沙袋背着剑,负重在最险峻的地方攀爬跳跃,练习身体的劲力和平衡;记得她遍求师伯师叔无果,只好自己下山寻木匠铺,给自己和师父打了两个摔不碎的木碗;记得她十三岁第一次独自闯荡江湖,把剑紧紧抱在怀里,紧张又兴奋,差点在半山腰扭到了脚踝……
对于常人来说,“华山自古一条道”,爬到陡处,如堕云端,背上汗瀑如雨,不敢扭头看一眼来路;对于孟修竹来说,却是轻轻巧巧地就登上峰顶,走进山门,穿过偌大的练武场,再经过一片小树林,就是掌门师祖清修的禅房。
一路上众弟子见到她,不甚相熟的,侧头望一眼,便继续练功;平素偶能说得上话的,就停下叫声“师姐好”。孟修竹遇上督促弟子习武的师伯师叔,也只是冲他们点点头,略尽晚辈的应有之义。
左亦煌练剑练得满头大汗,喝水时撞上她过来,怔了一下,问道:“师姐,你总算回来啦!那帮人找过你麻烦没有?”
孟修竹回了个极淡的微笑:“不碍事。”
左亦煌挠挠头,看着师姐清瘦的背影,想多问些什么,却被自己师父祝春亭拉回去练剑了:“小子,苍岩派那边可没人向我这样逼你吧?少了苦练,哎,那就是不成,基础不牢,要吃大亏。”
孟修竹踏进掌门师祖的屋子时,就听老人家在里面朗声笑道:“来来来,一块儿尝尝我新泡的茶叶!这可是新开封的第一壶,茉莉花茶!”入眼便是银发白须的掌门师祖盘膝坐在硬床上,正往榻上矮几的茶壶里冲热水,师兄吴谓侍坐一旁,含笑望着门口的她。
孟修竹这才有了一种“回家”的踏实感,几乎一瞬便脱去了行程中艰危争斗的疲乏,欢欢喜喜地搁剑,净手,也坐到榻上,祖孙三人相视一笑,共同等着焖在壶里的茶叶,慢慢散发出沁人的清香。
不过看到眼前这把青色冰裂纹的茶壶,她自然就想起了在笑方的船上,那把不知名贵了多少的纯白色冰裂纹的壶,那想必就是师祖嘴里常常念叨的“难得一见”的官窑名品吧。
像之前每次回山,总要先来拜见师祖、述说见闻一样,孟修竹简要谈了所遇温叔一行人的行状和经历,一直说到了被迫上船、同赴海岛一节,却单单略去了见到“少爷”一事,完全把自己和他这个人相处的所有,摘出了故事之外,只说上岛之后,和温叔等人失散,未曾发现其他古怪,最后一人搭船回到了中原。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要隐瞒这一段,也许是始终因自己轻易救出并放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甚至可能和魔教有重大牵扯的人,暗中有些懊恼。她不知道讲出来,师祖会不会质问她,对待这样身份敏感的人物,怎可轻信其言、放虎归山,索性就不讲了。她想,如果以后一旦发现笑方有任何勾结魔教、危害本派的蛛丝马迹,她一定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重述一遍。
其实她在回山的路上,已经开始留意笑方的家世。每到一个客栈打尖儿住店,她都要向店伴或其他商客打听,华北六州,有没有女人当家的豪族商户。倒真被她问着了一家,据说沧州的首富姜家,就是大女儿未出嫁,一手操持偌大的家业已逾十年,抚养亡父姜老太爷留下的几个幼弟。
明面上看,姜家以渡口码头货物运送起家,如今已伸手到钱庄、赌场、客栈、酒楼、药材等许多其他产业,生意遍布沿海多个渡口,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其余的银钱来源,但这样的情况倒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