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涤尘
亏空报上来,一样样证物呈上来。无数供状里,天子看着金殿,龙椅只是昏昏。
丁首辅自下狱后,便无一言。到底在朝三十年,看着那花白头发,众人顾及体面,不肯用刑。
婉贵妃在后宫,脱簪跪席,只言皆是自己昏聩。七皇子奉母命,不得已而为之。
皇帝想了又想,到底不曾去看过她一次。
倏忽半月已过,丁首辅不肯认,几个牵连进来的要员见势也开始避重就轻。供状原以含糊其辞,试探的多。如此,便更剩了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渎职,疏忽,懈怠,总比贪腐,弄权,营私,强得多。
皇帝无奈,终于命锦衣卫查丁相府。一查之下,众人惊诧。偌大相府,竟是个华贵空荡的花架子。
账面上卯挪寅粮,借贷无数。古玩、珍器,统共加起来不过几千两之数。
若说丁相这些年贪墨,尽拿来修府邸,亦不够数。雕梁画栋,虽华贵些,比起盘账所亏,亦不过牛毛之数。
单看这些,倒真像不过是个挥霍无度的老臣。
众人愁眉不展,东宫亦一连亮了几夜的灯。
某日清晨,忽有人报,有女子悬梁而死。重臣获罪,女眷撑不过畏罪悬梁,原也并非要事。可那悬梁女子,实在太与众不同些。
传闻,侍卫送饭进去,但见她一身素缟,内隐血色。
锦衣卫首领叫人把尸身解下来,传仵作来看。素白衣裳被解开,那血色,竟是她咬破手指所录生平冤事。
原来这女子本是官宦小姐,一日父亲被冤,求至丁相府前。丁少爷见其容色甚美,计诱为妾。
他只贪她好容色,原没有什么情谊。那女子含屈多时,求出不得,忍辱负重。虚与委蛇数年下来,倒套得府里好些消息。
一日,丁相势倒,终于可将这段往事陈于天下。只是,她也没了什么生志。
陆首领叫人辨认了,确系相府昔日宠妾,亲执了那血衣入宫。血衣上除陈述冤屈外,另外指明,某地底下三尺,乃相府藏金之处。
皇帝看了,沉吟许久:“将那女子好好藏了,你带人去查吧。告诉太子一声,叫他跟着。”
“是”,陆首领领旨下去,转去东宫。
东宫里,太子正与几位新任翰林品茶。一连数日查案不顺,容色上很有些疲惫。
强撑着,卸了庄肃之色,太子缓缓执杯:“孤近日看昔年供卷,丁相昔年亦为翰林院所出。尧舜之道,圣人门徒,怎至如此?”
众翰林一时唯唯,为天威所摄,不知如何作答,各低了头暗猜太子心思。
陆指挥使的到来,正接了众人之困。屈膝跪倒,庄肃清声:“禀太子殿下,臣于丁相府,新得女眷血书。供陈藏金之地,并隐秘罪行若干。”
众人惊诧,未来天子轻轻起身,不顾内监拦阻,亲手拿起血衣。
娟秀小字,闺秀泣血之言。
看了一半,许是疲乏,许是自己心里也有些撑不住。太子传唤内监:“你们取架子来。”
“是”,有内监答应着下去,一会儿便取了樟木挂架来。
血衣缓缓挂于架上,太子洗了手。
“翰林乃储相之地,今日列位在此。不用经义,姑凭良心论上一论,擢一人,随孤审案。”
太子发话,有内监送上笔墨。众人无奈,纷纷朝血衣看去。种种反应不一,有庄肃的,有悲悯的,有因畏惧血色眩晕的。
今科探花,翰林修撰,只愣愣的,望着那衣裳。出神一会儿,将那血书看了一遍又一遍,似生怕错漏一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