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涤尘
驿馆赴京候召人员陆续离开,娇娇、慧芳看着空了一半的房子,渐渐有些发慌。
五日后,一个晴和下午,青帷小车再次从驿馆驶出,载着娇娇缓缓往紫禁城角门而去。
新下过雨,地上还余着些水渍。慈寿宫的琉璃瓦反映着日光,灼灼闪闪。
太后新歇了午觉起来,叫人点了一炉檀香。幽幽袅袅的香雾里,迟暮的贵女高绾凤簪,听跪在地上的青衣少女,缓缓讲完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四方帘幔放下来,大殿独她一人。
贴身女官缓缓进来,轻声报给她:“送出去了,我瞧着上的车。”
“嗯”,太后缓缓答应一声,盯着殿门,又缓缓出起神。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①
她与先帝,自幼相识,亦曾有过那样单纯诚挚的好时光。为着这份情,她不顾母亲劝阻,一意入宫,做了皇后。
但不知那位翰林,与方才这位女子,将来又当如何。没有那么多莺莺燕燕滋扰,没有家族权力交戈,总该好些吧?
缓缓闭上双目,仰起头。昏暗光线里,慈寿宫宫令女官,但见太后鬓边白发,点点如星。
娇娇回驿馆躺了两日,仿佛进一趟宫,用尽全身气力。慧芳要问又不好问,轻叹了口气,默默由她。
一个燥热傍晚,天方黑尽,四面宫门忽下了钥。蝉鸣声声里,数名羽林卫,护着几队内监、宫女,开始搜宫。
“灵济宫说,娘娘遭了魇镇。奉诏搜宫,清查小人。”明黄诏令捧在女官手里,仿佛带着千钧之势。
众妃嫔便不愿,亦不敢反抗。
像夏日里雷震急雨,没半点儿征兆,忽而便落下来,淋得行人尽湿。几位宫妃私人箱笼里,搜出些家族信件,议及结党,并立储事。
往日金尊玉贵的娘娘花容失色,颤抖跪地。大内监的眼眸冷冷淡淡,不带半分温度。羽林卫抽出佩刀,示意□□。
最要紧的还是琬瑛宫,婉贵妃煞白了脸,披垂着发,伏在地上。嫣红的唇失了血色,晶亮的眸光亦变得灰白。动动唇,似要说些什么,终于又咽回去。
辰时,四方宫门大开。太后着正装,带凤冠,携仪仗,往天子寝宫而去。
天子吃了太医的药,好容易歇个好觉。内监便闻太后搜宫之事,有内廷懿旨在,亦无人敢擅报皇上。
帘幔撩起,挂于金钩。正红裙裾缓缓在龙床边落下,钗环叮当,还是吵醒了天子。
“母后”,皇帝一睁眼便看见嫡母正装肃容坐于身边,极为惊诧。努力眨眨眼,使自己清醒些,试探着起身。
太后看他倚迎枕坐好了,才唤过女官:“度云”。
那叫度云的女官极沉稳老练,递过一沓信函,默默退下,不发一言。
太后挥挥手,底下人见势会意,纷纷退下。度云亲关了殿门,在殿外守着。
晨光熹微里,太后将信函放于皇帝手侧,拿起最上头一封,拆开缓缓念道:“义兄启鉴,前次幕僚代做诗文甚佳,圣上大悦。还望将各式常用诗题各做一二,以备圣上抽验。妹与仲彦深谢兄恩。”
仲彦,乃皇帝亲赐,七皇子小字。
皇帝的身体开始轻轻战栗,像冬日里未穿大裳,骤然造了寒风。
太后凉凉看他一眼,将手中信笺慢慢摆于他面前。熟悉的簪花小字,他曾一笔一笔指点过,运力,挑勾。
皇帝忽而闭上眼:“她在哪?”
“在我宫里跪着”,太后的声音如古井无澜。
吐口浊气,皇帝猛咳两声。太后见势不对,欲伸手替他顺气,他已止了咳嗽。
“要叫她过来么?”太后原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性子,不过犹疑一瞬,还是开了口。
“不,我不见她”,皇帝双目变得赤红,整个人像吃了过补的药,浑身发着热。
太后轻吸口气,不再说话。好一会儿,还是皇帝自己缓过来:“是给丁奕的?”
丁奕便是丁首辅大名。
太后似笑非笑:“咱们竟没瞧出来,他们如此亲厚。”
并未明言,可已默认丁首辅便是同婉贵妃勾结之人。
皇帝缓缓阖上眼睛,像是十分疲惫:“她不该把仲彦带进来,那孩子确实极聪明。过两年,自己也可争一争文魁。”
停顿一会儿,像下了极大决心:“我堂堂天家,竟也有此揠苗之举。”
说毕,冷笑两声,不知在笑那为争权势帮儿子造假的婉贵妃,还是在笑被蒙蔽的自己。
京城,终于有些暑尽的苗头。几场大雨,淋透了滚烫的石板、砖地。
丁相府忽而被封,朝廷连日大朝。浓稠的药汤吊着精神,天子的苦直漫到心里去:“仲卿,去吧,无论是谁,执太子令,均可查问。”
“是”,青年太子,恭肃施礼,像寻常大臣,接下要紧政令。
一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