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燃犀下照
了他一眼,脚下的步子已不觉又加快了许多:“那便快走吧,去府中备下车就去黄沙狱接人。”
流徽一头雾水地愣了片刻,而后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啊?好——您慢些,等等我……”
——
秣陵城中涌动的暗流传到黄沙狱时,便被那厚实的高墙尽数挡在了牢狱之外。而这不见天日的牢狱内,有人数年如一日地来回巡行,有人于暗处筹谋着日后的行动,亦有人在断续反复的伤病之中,沉入了纷繁诡谲的梦境。
苏敬则点燃了手中的犀角,漫无目的地走在这片夜色浓稠如墨的长街之上,被点燃的犀角火光摇曳,却照不见四下沉在浓墨中的高墙宅院。
他想不起这是何处,只得暂且沿着这一道悠长的道路继续前行。
四下里万籁噤声,唯有耳畔似有似无地流淌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喃喃絮语,然而待他凝神去听时,那絮语却又倏忽消散。
苏敬则蓦地停下了脚步,长街在他的身前与身后无限延伸,通往不可知的极远处。
前方浓郁的夜色之中,忽有艳烈的火光在訇然巨响中冲天而起,肆意舔舐着沉沉如铁的天穹,亦照亮了四下里的高墙与宅院。烈焰之下,一地妖冶的殷红花木同样如野火般席卷开遍,瞬间水泄不通地围住了周遭的楼阁与石阶。
红花迎着烈火舒展开柔嫩的花瓣,苏敬则在脑海中一阵猝然的尖锐疼痛之中,蓦地想起了自己身处何地。
是洛都,平康十七年二月的洛都。这一夜定襄伯府中火光突起,他的母亲殒命于火海,而他从此随慕容临远走江南。
苏敬则吃痛地蹙起了眉头,却并没有逃,反倒是深吸一口气,迎着那起火的楼阁快步跑了过去。
跫跫的足音在寂静空阔的长街之上幽幽回荡,好似亘古荒原上一只游魂正叩着沿途的嶙峋碎石。
他奋力地向前疾步奔跑,但那在火光中徐徐倾颓的院落楼阁却是鬼魅一般更快地离他远去,渐渐地连那火光也变得缥缈悠远而不可触及。苏敬则在长久的追逐之中只觉胸臆间气息壅塞,压得他几近窒息。他不得不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在殷红的花海之中痛苦而粗重地喘息起来。
手中犀角的火光轻轻一摇,周遭景色瞬息变幻。高墙宅院化作了广袤的荒原与极远处的山峦,苏敬则抬起眼来,只见前方一条深黑的河流缓缓流淌而去,河对岸城池高耸,谯楼上一灯独明。四方的静寂之中,忽有渺远的胡笳声不绝如缕。
……晋阳?不,不对,这座城池更像是襄阳……
苏敬则平复着紊乱的心跳,且惊且疑地以犀角照亮前路,涉过寒凉刺骨的河水,缓缓向对岸的“襄阳城”走去。犀角之上的火焰轻轻地跳动着,在粼粼的河水之上投下摇曳迷离的碎光,隐隐照见水下不可名状的光影化作一身赤色衣帻乘马而来的人形,扬起张牙舞爪的黑色浪花,扑向他手中的犀角微光。
“……你是何人?”苏敬则悚然一退,冷冷地凝视着眼前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却是长长地叹息着,发出的却又分明不止是一人的声音,那声音听来亦并非来自前方,反倒好似是从他的身躯骨骼之中幽幽传来:“我与君幽明道别已久,而今……何意相照……”
苏敬则身形一僵,他听出这是他的母亲苏徊,是他已故的旧友孟琅书、是琅琊王卫暄,是许许多多的、早已逝去的人在轻轻低语。
也正是在他失神的一瞬,河上浪潮迭起,倏忽扑灭了犀角之上的火焰,将他卷入的寒凉的水底。
“唔……”苏敬则吃痛地闷哼一声,在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过后挣扎着抬起了轻颤的眼睫,目之所及处重又变成了那无边无际的殷红花海。
他撑着身子站起,却见四下的红花纷纷转过花萼,如有灵性一般地以绽放的殷红花蕊正对着他,在无边际的黑暗之中轻轻摇曳出尖锐吵嚷的哭与笑。
“嘻嘻嘻……你还活着啊,嘻嘻……”
苏敬则被满目的殷红刺得双目酸涩胀痛,在缓缓闭上眼后,却听见这漫山遍野的红花放声尖笑起来,刻薄锐利如一寸寸划过琉璃瓦片的长指甲,深深地刺入他的脑海。纵然他双目紧闭,视线之内却也仍有猩红的血渍疯狂地蔓延。
“嘻嘻……真不知道苏徊见到你如今的模样,会不会后悔呢……呵呵呵……”
“嘻嘻嘻……孟司空忠烈,乃天下士人表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下属……”
“琅琊王何其无辜……他被你害死了……哈哈哈哈……”
他再次开口,却也无心多言:“你究竟想如何?若是寻仇,不妨亲自来。”
“嘻嘻嘻……”铺天盖地的尖利笑声汇聚在他的心口,带起隐隐的疼痛触感,“……苏敬则,若我要你睁开眼,好好看看我呢?”
苏敬则感到眼帘正在那尖锐的话语声中应声睁开,而自己却无力阻止,这恰是他所厌恶的失控感。他咬紧牙关攥住双拳,喉头却泛起一阵腥甜,上眼睑在痛苦的痉挛之中仍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