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燃犀下照
嘉安元年九月二十八,扬子江畔的天气难得地放了晴。谢长缨在向荀峤一五一十地汇报过近来军中的情况后,暗自斟酌了一番,终是试探性地开口道:“荀将军,听说御史台的人这几日便要回到秣陵了,我想告四日假。”
荀峤闻声抬眼,片刻后了然地笑了笑:“御史台恐怕要到十月初一的大朝会时才会呈上卷宗,对那十余位将领官员的处置诏书也需等到退朝后才会下达。近来军中无事,我其实可以多允你几日假。”
“不必了,四日足够。”谢长缨摇了摇头,“荀将军虽能法外容情,但我终不能坏了玄朔军的军纪,上一次您放我休假半月已是落人口实,如今总不好再用私事令您为难。”
“襄阳之围倒也算不得私事,毕竟玄朔军也牵扯其中,如今朝廷如此宽宥,其实反倒令我不安。”荀峤思忖片刻,又道,“这样吧,我起草一份文书,调你前往秣陵为玄朔军探听襄阳之围的风声,当然,还有朝廷的态度与下一步可能的行动,若局势当真对我们不利,也正可防患于未然。这任务不限归期,也不限你何时出入天权苑,只有一条——务必打听到足够多的消息。”
谢长缨心下不觉微微惊讶,旋即长揖行礼道:“晚辈多谢荀将军如此照拂。”
“不必道谢,这原本也关乎玄朔军日后的处境。”荀峤摆了摆手,又道,“我年轻时曾在平陵军中待过一两年,十分景仰镇北将军的为人,而他治军便是以宽仁有度闻名。”
不曾料到在此会听见父亲的名字,谢长缨愣了片刻,方笑道:“原是如此。”
“你且放心去秣陵吧,若是军中有急事,我再遣谢遥来寻你。”
“是,那么晚辈便先行告辞了。”谢长缨再次向荀峤拱手长揖,待他颔首应允后,便趋步离开了官署,在驿站调用驿马直向秣陵的方向赶去。
——
谢长缨抵达秣陵外郭城时已近晌午,街市间依旧是一派喧嚣熙攘的景象。她临行前特意换了一身寻常的裋褐衣衫,此刻正得以毫不显眼地混在来去的行人之中,向江怀沙所居住的太清里走去。
谢长缨原本打算先行向江怀沙询问一番秣陵的近况,再委托他留意一些人的消息,然而她将将转入太清里时,便倏忽觉察到了一阵令人生寒的异样——太清里的街道巷陌之间,似乎有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正在暗处逡巡。她立时警觉起来,虽仍旧保持着微微低头趋步前行的动作,目光却已若有似无地留意起了四下里举止异常之人。
而随着谢长缨的渐渐接近江怀沙的居所,这种近乎本能的不适也越发强烈了起来,毫无疑问,是江怀沙的宅子遭到了什么人的监视。
连环坞?
这样的想法令谢长缨的神思立刻紧绷起来,她微微抬眼假作是在寻路,实则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不远处的目的地——江怀沙平日留宿的这座宅邸如今却是悄然静寂,仿佛已许久未有人来过。谢长缨眸光一转,随即假作出一副找到方向的模样,在江怀沙宅邸前的一处路口转入了折行向北的巷道之中,若无其事地向别处走去。
直到周遭异样的窥伺感彻底消失后,谢长缨方才略微顿了顿脚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继而心中却是沉沉地思索起来:如今顾宸晏即将领御史台人手返回秣陵,眼见大朝会不日便将开始,江怀沙偏偏又在此时没了踪迹……总不可能都是巧合吧?
遇上了这样令人措手不及的变故,谢长缨也唯有一面若无其事地前行以免教人瞧出异样,一面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最终,她还是决定先行前往她南塘里的宅院中休息半日再做定论。
谢长缨一路取捷径转入南塘里的街巷,为免引人注目,索性绕行前往宅邸西侧的角门,打算自此处扮作下人进入。然而不待她在角门外站定,便已迎面遇上了一位同样匆匆赶来的熟识。
“……流徽?”谢长缨难掩惊讶地打量着眼前之人,疑惑道,“你不是回山阴了么?”
“报个信而已,当然不用这么久。”流徽叹了一口气,抬手指了指朔阳里的方向,道,“幸好,江公子虽不在,您倒是也可以帮上忙。”
谢长缨索性跟上了他的脚步,一同往朔阳里而去:“怎么了?”
“简单来说,公子的病情不太妙。黄沙狱那位钟侍郎的意思是,不如这几日先行将人接回来调养。”流徽压低了声音,顿了顿,又道,“苏郡守要到大朝会前后方能赶来,而我总觉得……这秣陵城有些危险,在公子痊愈前恐怕不能久留。”
谢长缨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追问“病情不妙”究竟是什么意思的冲动,微微颔首道:“你的感觉没错。江公子不知为何已经数日不在城中,他的宅院附近有不少人暗中监视。虽不知他是出了什么事,总归不是个好消息。”
“朝廷的人?还是……”
“多半是连环坞。”谢长缨点了点头,转而道,“此事日后再谈,你方才说接人回来……是今日?”
“唔……今日自然也可以。”
谢长缨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