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三、为渊驱鱼
——倘若一个人的心神信念在无尽的疼痛与折辱中分崩离析,那么距他口不择言地道出一切任人摆布,便也不远了。
这是真正了无转圜的取死之道。
当狱卒点起的炬火照亮他模糊的视野时,苏敬则残存的意识很快便发觉了不同——他隐约辨认出来,这一次来到此处的人,似乎是钟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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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秀踱步走入牢房,在次第点亮的炬火中,正见一人披头散发地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衣物早□□涸血迹染成了褐色。然而到得此时,他回忆起以往屈指可数的会面,竟有一瞬的不敢确信,不知眼前之人是否便是一个月前尚且从容冷定的苏敬则。
钟秀稍稍回神,暗自定了定心下的谋算,而后看向周遭的狱卒:“把人扶起来吧,小心些,本官有话要问。”
“是。”
几名狱卒应声上前,搀扶着苏敬则的双臂试图令他站起,然而因他双腿受刑瘫软,最终也只能扶着他倚墙坐下。
“如此也好,你们先出去吧。”钟秀摆了摆手,待狱卒们次第退去后,方才走上前席地而坐,沉沉开口道,“苏公子。”
“看来……朝廷已有了处置?”苏敬则微微仰首倚靠着墙壁,他的声线喑哑而无力,却又偏偏在此刻轻笑了一声,“抱歉……我如今实在起不了身……失礼了……”
“无妨。御史台的人还在返程途中,不过殿下心中已大致有了决断。”钟秀摇了摇头,心下的不忍只在初时那一瞬过后便烟消云散,他仍旧扮出了天衣无缝的讶异与愤怒,低声道,“殿下一早便已吩咐了不可伤及性命,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胆?”
苏敬则面对这样浑然天成的表演自是心下讥诮:无论是陈定澜抑或是他自己,倘若当真有意,岂会任由那些人擅动私刑而不闻不问?
然而因如今伤病缠身,他虚弱的话语与神色即便不做伪装,也已显不出多少真实的情绪:“钟侍郎……应当看过我的口供……其间缘由……不难猜测……”
“不曾想到这些人竟如此目无王法,我今日便知会殿下严加把守。苏公子放心,我定不会让有心人再私自动用重刑。”钟秀神色诚恳地长叹一声,又道,“我今日来此,也是因御史台快马呈上的初步结果需得核实,还有一些其他的消息也该告知于你。苏公子,你伤势太重,也不必强撑着回答。”
苏敬则牵了牵唇角,垂下眼眸轻轻颔首。
“顾长宁带领的御史台官员已经查明,连环坞的行动的确是受到了与朝堂相关之人的指使,只不过究竟是何人还有待进一步的调查,当然,这之后的调查也与朝廷对此战的处置无关了。”钟秀思忖片刻,又道,“至于襄阳之围的那些决策,还有初审时的口供,他们也都一一验明,证实苏公子并未有隐瞒,你所主导的一切决定,也的确是当时最优的选择。”
“……我想,钟侍郎接下来……便要说‘但是’了。”
“不错。苏公子的所有决策,合乎战局,但到底不合道义。此事若不曾被揭到明面,自然可以大事化小,但如今么……总该给天下人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苏敬则略一颔首,看起来并未有惊慌之色,好似已对这等说辞觉出了麻木。
钟秀暗自打量着他此刻的模样,又道:“除此之外,中原那边另传来了一个对你不利的消息。我听说苏公子与去年凉州使团的那位护羌校尉秦镜颇有些交情。”
苏敬则似乎是顿了片刻,方才极轻地一点头,勉强开口问道:“与雍城秦氏的内部倾轧有关?”
“是,他在七月初金城的一场政变中仓皇脱身远走陇西,到七月中西平公在武威郡遇刺身亡后不久,他便携亲信转而投奔昭国。如今这消息已传到秣陵,来日朝会之上若有人执意追究此事,恐怕对你不利。”
“其实……并无分别……”苏敬则反倒是笑了一声,缓缓道,“我低估了那些人的杀意,凉州的内乱也来得稍快了些。除此之外,都在预料之中。”
“苏公子比我所想象的还要平静许多。”
“若无太后殿下许可……钟侍郎怎么会对我说这些?”苏敬则依旧微笑着,在轻咳数声后又道,“既然太后殿下愿意告诉我这些……那么……我总归……不必继续留在这里了……这便足够。”
钟秀眸光一凝:“苏公子从一开始便算到了太后殿下的态度,算到了今日?”
苏敬则轻轻地摇了摇头,只作是一副麻木求死的模样,沉声开口:“我一介罪臣……如何敢……妄断天恩?不过是……想尽快……求一个了断……”
“哦?那苏公子可是猜错了——太后殿下说,会留你性命。只不过依本官所见,她可没有保证更多——你想必也知道,对于她而言,如今这狱中的其他人同样会是好用的棋子,区别只在于需要多少点拨而已。”钟秀眸光一转之间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忽而倾身逼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半真半假地威逼利诱道,“但我可以替你在此之外争取更多。官职当然暂且保不住,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