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江间波浪
雨之间滚滚而来,撞上长堤涌起一浪又一浪的堆雪飞沫。当浪潮与风雨凌空混作一处,携着冰凉的寒意如齑粉般扑面而来时,苏敬则也在电光石火之间猜到了连环坞之人的计划。
他们的目标是王肃,但若刺杀不能得手,那么何妨顺势制造一些焦头烂额的麻烦?不过这些人既是扮作了民夫,又陷在了人潮之中,只怕是施展不开拳脚,而这对于擅长简单有效的反击之术的苏敬则而言,却正是优势所在。
思及此处,苏敬则几乎是当即回身,抬手压了压斗笠的帽檐,举步投入了后方惊惶避难的人潮之中——若今日出了纰漏,那么此后一切谋划都将陷入被动,而他绝不会甘于坐以待毙。
眼见岸边的混战好似愈演愈烈,滞留于此的人潮便更为惶恐地向河心的闸门处涌去,那几人裹挟于其中,因不敢明显暴露自己的行迹,一时也无从加快脚步。苏敬则微微低下头混在其中,乘着人群拥堵停驻之时飞速躬下身去,不动神色地从长靴外侧的夹层中抽出了一柄小巧轻薄的匕首收入袖中。而后,他避开四周推搡的民夫,在人群的缝隙之间一点点地挪向前方。
只是待苏敬则再一次抬眼时,却见那几人大多已行至闸口畔,眼见便将有所动作,而他尚且与之间隔了四五人。他心知难以追上,四望一番后,便乘着众人混乱无主之时,忽地抬手将前方之人猛然一推,而后微微低头,自侧方又迅速向前挪了数步,避开了此处的乱子。
“哎唷,谁推我——”
“啊——”
因着一人被推,周边数人皆是趔趄着便要摔倒,推搡之间,更多的人也因此而受到了波及。乔装为民夫的连环坞杀手因相去不远,一时也唯恐被那人潮挤下水去,不得不暂且放下了手中的火药,在一片突如其来的嘈杂之中各自勉力稳了稳身形。
距离乱象最近的连环坞杀手被人群冲得落单,又恰站在了堤堰的边缘,他忌惮地放下了手中的火药箱,骂骂咧咧地推了推周边涌动的人群:“没长眼睛吗?挤什么挤!非得一块儿摔下去是不是?”
正是在此时,一名身着斗笠油帔的年轻人好似也被人群挤得站不稳身形,眼见便要向他所站立之处摔倒。那人纵然心下不悦,却也不敢贸然生事,唯有抬手狠狠地将对方向前一推:“哎哎哎,你,看着点……”
年轻人稳了稳身形,却反是回过身来,低着头很是客气地笑了笑:“多谢这位大哥。”
那人只当他是个初出茅庐的民夫,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算了算了,下次走路看着点——呃——”
“哧”!
话音未落,那人便在腹部猝然而起的剧痛之中挣扎着无力地瞪大了双眼,口中“嗬嗬”的挣扎声淹没在嘈杂纷乱的人群之中。
他见对方上前一步,在将匕首刺入他腹中时含笑抬起眼来,而那匕首随即猛地一绞:“多谢了。”
在轻声说完这句话后,苏敬则抬起左手,将那人向河中用力地一推,旋即在凌空喷涌的血色中抽刀转身,乘乱躬身遁入了人群之中。
那人与脚边的火药皆是在一声闷响中坠入沔水之中,刺目的殷红随即在浪水激荡的江面之上蔓延开来。
闸口处惊惶骚乱的民夫们乍见得此处血色喷涌,俱是惊声尖叫着推搡起来,而稍远些的人群则不明所以地随之再次骚乱起来。苏敬则将匕首暂且收入袖中,迅速扯下了隐有血迹的油帔与斗笠,凝神专心地稳住身形,向另几名连环坞杀手的所在之处挤去。
这般情形令已在闸口边沿的几名连环坞杀手唯恐在蹲身引爆前便被混乱的人潮挤入江水,更唯恐那潜藏于人潮之中的敌人猝然发难。在这番顾虑之中,他们索性不再刻意扮作低调的模样,其中数人围在前方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刀来,大声呵斥推搡着身边涌动的人群,而独留一人在闸口前安置火药。
分明便是一副玉石俱焚的架势。
“杀人了——杀人了——”
一众民夫见得有人拔刀,大惊之下皆是尖叫推搡着向河岸的方向躲去,甚或有人还记得河岸边亦不太平,便索性跳下了沔水,打算就此游回岸边。如此一来,这一行连环坞杀手的身边也便立时空了出来。
而这恰恰是苏敬则不愿见到的情形——一旦失去了纷乱的人群作为掩护,他作为不擅武艺的寻常人,便也全然没有了将这些人分而治之的机遇。只是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暂且随着人潮后退,以免暴露自己。
而他所不曾看见的是,闸门附近翻涌奔腾的江水之中,正有一线描金浅绯的衣角于白浪间若隐若现,直向那摆弄火药的连环坞杀手潜行而去。
闸门边的那名杀手仔细鼓捣了一番,终是将油布包裹下的火药安置妥当。他扬起油帔遮了遮四下里的细密风雨,径自从袖中取出了一支火折子。
闸门下的江水却是在瞬息之间白浪一翻,如雪沫般飞扬纷落的浪花之中,叼着长刀的绯衣青年掠身出水,在点足跃上堤堰时扬手抽刀,霎时劈出星海长河般荡漾不绝的雪亮锋芒,在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