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其啸也歌
风。它令人想起洛水畔绵延十里的盛筵,想起花鸟纹银雕笼里熏着的优雅檀香,想起朱廊画壁间迤逦曳开的金翠裙摆,步伐一转时便可望见佳人粉面含春的容颜。
几人不约而同地喝彩起来,连屋内谈天的民兵也向此处好奇地探了探头。
一曲终了,孟琅书施施然收了胡笳,展眼笑道:“此曲华美,也不知南渡的乐师们可曾带去秣陵。”
那名裨将大约也随着段元祯学过不少中原百家之学,叹道:“可惜了,虽是春夜,却无花无月,难配此曲。”
“洛都已不是那时的洛都,那么有无明月相照,大约也并无分别。”孟琅书轻轻地摇了摇头,将胡笳交换给那名士兵,转而却又笑道,“不知这一曲,诸位可还听得尽兴?”
屋内屋外的士兵们皆是笑道:“甚好!”
而屋内的从事史也在此刻及时地出现:“这里的干粮还没分完,后厨里还有一坛米酒。你们几位忙了这么多日,不如同来一饮?”
裨将便也顺水推舟地向下属的几名士兵摆了摆手:“你们几个也别扭捏了,去吧。我与府君谈些事情,一会儿便到。”
“是。”
待那几名年轻的士兵快步走入小屋后,裨将方才轻叹一声:“年轻真是好啊……府君,其实晋阳这几日的局势,是越发不乐观了吧?”
孟琅书默然片刻,轻声苦笑:“不错,自去年昭国叛军兵围晋阳以来,此地唯有坚壁清野与之抗衡,仓廪中的存粮自然撑不了许多年。何况,这几日天降暴雨,而姜昀偏又领军在雨停时以火攻城门……晋阳城墙纵然坚固,也撑不住这极冷极热的考验。”
裨将反倒是略显讶异,继而又摇了摇头:“府君赤诚,可惜这时局,终归是要辜负一些赤诚之人的。”
“是啊……那高天孤月太过遥远,纵然不曾被阴云遮蔽,也照不见蝼蚁的生死。”孟琅书微笑着侧目看向了裨将,他卓朗俊逸的面容上是掩不住的疲累与苍白,眸子却依旧是濯濯的清澈,“我已尽力,也从未奢望过当真能够平安走出这晋阳城。只是诸位……若有生路,便不必枉死。”
裨将不觉蹙起了眉头,正待再说些什么时,震耳欲聋的巨响却是骤然在暗夜中爆裂开来,比之于此前敌军以冲车巨石冲击城墙的声响犹自可怖了千百倍,在一片裹挟天地的隆隆声中,仿佛连那漫天的阴云也被惊得倾泻流转。
“糟了!”
孟琅书悚然一惊,在耳畔尚且轰鸣不止时,便蹙紧了眉头,循声看向了西面,只见那冲天的火光之下,不堪重负的一截城墙已在烈火与冰水交替的攻势中霍然塌陷。他顷刻间定了定心神,而后转身看向了那些同样被惊出的民兵,语调冷定肃然:“城墙已破,诸位,去巷中布防,接应诸位将军!”
民兵们也次第从惊诧之中回过神来,由那名裨将领着齐齐拱手高呼:“是!”
孟琅书按了按腰间的佩刀,紧蹙着眉头当先大步走入巷中:“愿战而死者,随我来!”
在他的身后,士兵与属官们皆是拔刀高呼,疾步跟上。
——
当这一支队伍熄灭炬火、在雉牒藩篱之间控住弩机严阵以待时,西城门的火光已窜上了门楼,将天幕上低垂的浓云舔舐得殷红欲滴。此时的晋阳城大小街巷中,炬火皆已被留守的士兵们依照计策灭去,徒留一片沉寂无声的黑暗,而那黑暗的最深处,却又跳跃着伺机而动的箭镞冷芒。
不多时,自城墙上撤下的守军当先取小道退入城内。传令兵以骨哨吹出暗语,而隐于巷道中的守军也匆匆吹哨回应,而后让出道路引他们避入了防线之后。
“……府君?”
在柴抟后方见到孟琅书时,这名引军退还的将领不觉惊了惊,在安顿过此处的防卫事宜后,拉着他退入了巷道深处:“府君,城中危险,您为何也在此处?”
“本官是并州牧,不在此处,当在何处?”孟琅书不紧不慢地负手笑了一声,而后问道,“将军可否细说城破缘由?”
“大约是近日的大雨给了他们启发,那些高车蛮子以水火交替之法,致使城墙砖崩毁。”将领拣紧要处解释过后,又抱拳道,“但请您放心,府君自接手晋阳起的举措,城中军民有目共睹——那时若无府君修缮城池、劝课农桑,晋阳只怕早已是死地,如今我等也绝不敢有负于您。”
“诸位高义,本官自愧弗如,亦……无可为报。”孟琅书长叹着向他一揖,“只是据本官猜测,城破后能够退入巷道间的兵力,至多也不过三千,但昭国与拓跋氏的联军,绝不止三万。”
那将领面上并无异色:“末将自当舍身报国!”
孟琅书一时无言,只默然地打量着对方此刻的气息与神情,却久久未见退却之意,良久,也唯有铮然拔刀,叹道:“……好,那诸位与我,便以此明晋阳之志。”
环首刀的刀身森冷凛然,此刻虽无月色,孟琅书却分明借着远处城楼上烈烈的大火,于刀刃之上看见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