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珠箔飘灯
笑道:“苏公子知我。那么苏公子此次前来,又是想告知我什么呢?”
苏敬则仍旧在案桌旁入座,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角,笑意浅呈:“如你所愿,前日里玄章将并州战事分别呈表洛都与东海国时,着重提及了‘谢明微’的功劳。”
谢长缨不置可否地轻嗤着,以余光淡淡掠过他那几乎挑不出错处的微笑,而后缓缓啜饮着已算不得苦涩的汤药:“想必也少不得你二人的——苏公子方才说,分别?陛下与东海王因亲政而生的嫌隙,竟闹到了这等地步?”
“不错,东海王这一走,洛都的文臣武将便空了大半。”
“可笑。”
“可惜你我的前程,似乎正系于这等可笑之人的手中。”
谢长缨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多言,只仰首饮尽了余下的汤药。
苏敬则抬手接过了空空的青瓷碗置于案桌之上,笑了笑:“谢姑娘可还要小睡片刻?”
“我已昏睡了两日,眼下可挤不出多少睡意了。”谢长缨调侃了一句,又低声问道,“那夜在西城楼上……怀真可曾瞧出破绽?”
“不必担忧。”苏敬则摇了摇头,似是回忆起了什么,垂眸轻声道,“你那时伤势极为可怖,哪里还能瞧出其他?我借口不通军事送你回府,他自然也不曾生疑。”
“如此便好。”谢长缨幽幽一叹,仍旧缩回了被褥之间,倚着床榻漫无目的地端详着头顶的罗帐,难得敛去了言辞之间的轻佻意蕴,笑道,“夜深了,不去休息么?”
言及此处,她又是侧过脸来,眸光潋滟清凌地看向了苏敬则:“别误会,毕竟苏公子这两日休息得如何,我还是能够听出些端倪的。”
苏敬则亦是察觉到了她此刻辞气的微妙变化,不觉笑了笑:“战事虽已结束,郡府中的杂事却定然少不了,谢府这边么……我也并不希望再出什么变故。”
“日后……我会小心。只是此后诸事也未必是一句‘小心’便能遂愿的。”谢长缨径自叹了一声,“苏公子,事到如今,也许我们本该仔细谈一谈,只是不必在今日。”
这番话令苏敬则一时也有几分讶异,他似是不曾料到谢长缨此刻的坦诚,反倒是默然了片刻,方才问道:“谢姑娘有要事相商?”
“算不得要事。毕竟依照如今的局势看来,我想不需多言,苏公子也会继续你我之间的合作。”谢长缨笑了起来,不紧不慢地垂眸玩弄着包扎手掌的细布,“故而,只可说是我的一点私心与闲话。”
“闲话么……”苏敬则一时失笑,收起了案桌上的书卷,迎上了她的目光,“待谢姑娘伤势好转后,自当奉陪。”
谢长缨的唇角依旧淡淡地勾着,眸中却又偏偏并无太多笑意:“苏公子若是乏了,也不妨就近去院内闲置的厢房中稍作休憩?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我应允的。”
“……好。”苏敬则与她对视过片刻后,微笑着从容站起身来向她道别,“既如此,这几日还请谢姑娘安心歇息。”
谢长缨闻言轻轻地挑了挑眉,目送着他离去,笑道:“苏公子都已这样说了,我又岂敢不从呢?”
“这并非是出于其他缘故,军营之中有怀真帮衬,也暂且不缺人手,只不过……”苏敬则此刻已行至门边,他略微驻了驻足,轻声道,“如今能够撑起谢家的,唯有你一人了——谢知玄,谢公子。”
说罢,他并未再等谢长缨的答复,便匆匆地走出厢房,取过了廊下的油纸伞。
庭中的夜雨依旧缠绵,将城内灯火阑珊的街市笼罩得溟濛悠远。
苏敬则撑起油纸伞缓步走下回廊的台阶,他的官靴踏过青石板缝隙间的水洼时,正轻轻溅起几点水珠四散飞落,辉映着厢房的灯火,划出一霎的亮色。
夜雨在伞面上落得淅沥,他不由得顿了顿步伐,重又回首望向了身后的厢房,末了,却也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