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平芜尽处
此后数日,新兴郡各地竟当真再未有过高车人出没的踪迹。待得郡府诸官将一应的战后冗事处理完毕时,率先自洛都传来的,却并非是封赏的旨意,而是少帝迫于北疆形势,下诏迎回东海王及其藩国部曲的消息。
孟琅书自秦镜口中听闻此事后,也唯有伫立于窗畔眺望着满庭的萋萋芳草,良久,方才幽幽一叹。
“玄章,且往好处想一想,如今的情势,总好过洛都与东海国各占一方、相持不下的好。”秦镜见他这般愁眉苦脸,自是宽慰似的笑了笑,“无论如何,并州也算是喘过了一口气。”
“……殿下其实并不适合辅佐含章殿。”孟琅书又是蹙着眉轻声一叹,方才在一片倾洒入室的细弱日光之中回过身来,向秦镜笑道,“不过如今你我在此谈论这些,怕也的确是杞人忧天。”
秦镜四望一番,顺势移开了话题:“是啊……不说这些了,今日怎么未见崇之?”
“他啊,今日清晨时去了一趟谢府,而后便来向我告了假。”孟琅书思索片刻,答道,“约摸是去与谢家小公子商议些什么了——听闻谢小公子近日伤势也已大为好转。”
秦镜不由得轻轻地“啧”了一声,面上的笑意也不由得微妙起来。
孟琅书不解其意:“……鉴明,此事可有不妥?”
“并无不妥。”秦镜收敛了几分笑意,思忖片刻,方道,“此事……说来话长,或许玄章亲自问一问他更合适。”
孟琅书神色更有几分迷茫,他抬眼望向窗外云翳渐浓的天幕,道:“我那时见他似乎是向北往城外去了——真是奇怪。”
“看这天色,似乎快落雨了啊……”秦镜抱着臂,低声笑了起来,“但愿在落雨之前,他还能追得上……”
孟琅书还不及追问什么,已听得书房之外有书佐急急地叩响了门扉:“孟府君,秦都尉,洛都的使者到了!”
——
天际的流云融融翻卷,如浪潮般缓缓漫过色如青瓷的天幕。及至苏敬则携着油纸伞与长剑走出北面的城门时,天色已渐渐地显出了几分阴翳之象。
苏敬则抬眸四望,见无人的官道之上寥落清寂,而道旁的春草却已是一派盎然的郁郁青青。而这一片青翠的春草荒原之上,又随处可见残破废弃的古堞遗迹。
日光透过阴翳的层云,微弱地洒落于郊野之上,为那一处处残破古堞拉出影影绰绰的光影。风声时断时续,抚得连天的青芜起伏如浪,拍打着默然矗立的古堞。
他又是回忆起了今日清晨在谢府之中的所见所闻。
彼时苏敬则也如前几日一般,迎着绚丽的朝霞轻轻叩响了谢府的侧门。然而应声前来开启门扉的暮桑却只告诉他,今日天色方亮时,谢长缨便已离了府。
“她那时只说,苏公子您定然知道她如今最想去的是何处,只管来寻便是。”
思及那时暮桑同样一头雾水的神情,苏敬则亦是无奈地径自一笑,而后仍旧循着官道向北疾行而去。
雁门既已失陷,这条官道之上自然也没了寻常的行路人。苏敬则又行过一炷香的脚程,方才于道旁青芜之间,遥遥望见一道清癯的背影撑着双臂坐于嶙峋的岩石之上,似乎正翘首眺望着东北面的山川与荒原,而岩石旁正有半爿倾颓的古堞静默伫立。
他本能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快步走上前去。
此刻天色又暗了几分,风声裹挟着零星的雨珠,猎猎地抚过遍地荒草,将那人的衣袂与鬓边碎发也卷得如入水的泼墨一般迎风扬起。
微凉的雨丝洇在苏敬则的襟袖之间,他一手撑开了油纸伞,趋步走来。待行至谢长缨所落座的岩石后,苏敬则将伞面微微向前移了移,将将遮住了他二人的头顶。
“我一早便说了,苏公子定知道我欲往何处,暮桑偏偏还不信。”
谢长缨依旧出神似的眺望着雁门郡的方向,她并未回首,只是以她素来低沉沙哑的声线轻轻笑了起来。
苏敬则垂眸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片刻后,抬起另一手中握着的长剑,淡淡地开了口:“我此行前来,是为了归还一物。”
谢长缨长叹一声,探手接过了那柄玄色剑鞘的长剑,径自将剑身抽出了几寸:“的确是我那时留在府中的佩剑。何时得来的?”
苏敬则立于此处,恰可在那铜镜般的剑身之上,望见谢长缨那几乎足以破开满天云翳的锋锐双眸。她今日照旧是做男子打扮,观之清俊凛冽,了无脂粉之气。
他就这样与谢长缨对视着,轻声作答:“你醒来那一日的午时。高车主将遣人送来此剑,言称……谢知陵毕竟已入土为安,不妨便以他珍藏的宝剑为凭据,令两方暂且修好。那时你伤情反复,我不敢冒这样的险,故而今日才交付于你。”
“难怪那时苏公子嘱咐我安心养伤。”谢长缨兀自嗤笑一声,很有些疲倦地阖了阖眼,而后“唰”地收回了剑身,将这柄长剑轻轻地抱在怀中,直到此时,她的声线之中方才含了隐隐的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