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美伊

五班当时的班主任黄老师出面同她交涉，她见来人是个年轻的女老师，二话不说，上来就用手指着黄老师的鼻子，棍子顶上黄老师的额头，向后狠狠一戳。

她开始破口大骂，五官狰狞在一处，唾沫星子喷人一脸，骂的是一些难听的土话，声响传遍了整个校园。

虽然一些人根本听不懂那些话是在骂什么，但光是那副恶狠狠的模样和尖刻的语气，就足以令人生颤。

——她像是要生吞了在场的所有人。

冯娜当时在二楼的办公室里，端着杯子的手不停地发抖，冷汗冒了一身。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呆住了。

沈美伊从教学楼里跑出来，不到一米六的小个子，挡在比她高出一头的黄老师胸前，一边哭一边祈求她奶奶停下来。

但迎上来的是她奶奶手里那跟不长眼的棍子。

那一棒子重重地打在沈美伊的额头上，顷刻之间就鼓起一个包。

直到今天，沈美伊的额头上那块骨头还在鼓鼓地往外凸。

沈美伊人很瘦，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

她的双手在身前挥舞，像是一个无助的亡魂，拼命阻挡着可能从四面八方砸下来的沉重的棍子。

她声音嘶哑，眼泪横飞，用尽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地哭喊着：“别打黄老师！别打她！我想上学！我想上学！求求你了！别打黄老师！黄老师快走！”

冯娜继续说道：“黄老师跟我一样，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场就吓哭了。要不是周校长来解围，这场闹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之后没过多久，黄老师请了病假，至今没回来过。听说是家里找关系，调走了。”

冯娜之前不带这个班，黄老师走后，职位空缺，她又恰好轮空，五班这个担子就扔到了她身上。

最初冯娜并不了解沈美伊的情况。

但是，她听其他的老师和同学们提过，沈美伊虽然话不多，但是思维很活跃，课上答题很迅速，见到老师和同学们会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可是自从她奶奶来闹过一次以后，路上见到她，她的头总是埋得很低，单薄的身体紧贴着墙根走，跟身边的人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

遇见老师的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变成了往后躲，躲不掉的话就把头埋得更低，假装没看见，脚下的步子紧紧地倒腾两下，迅速溜走。

“我接手五班的工作之后，开始默默地关注美伊，她果然和传闻里一样聪明。

不只是在语文课上领悟能力强，记性好，在其他的课上也一样，教数学的陈文林陈老师不只一次同我夸过美伊答题准确率高，头脑灵活，能够举一反三，是个好苗子。

所以我有意识地想调动美伊的情绪，比如课上叫她回答问题，让她做我的课代表……但是她都拒绝了，而且课下见到我也会很快跑开。

我不断尝试和她谈心。我们带着她校园里闲逛，我主动挑话茬，问她：‘最近怎么样？家里还好吗？’这类的话。每次她都一成不变地回答：‘挺好的。’

这次和往常一样，我先问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情，但是当我问到学习的时候，她开始默不作声，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作反应。

我还想继续找话题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了，说：‘冯老师，我不想念书了。’

我当时吓坏了。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哪怕是他奶奶来闹事的那天，她都不曾松口。”

冯娜说到这里，嘴唇开始发抖，双手紧紧地抓着膝盖处的裤子，骨节发白，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一个不小心，逃出来两滴。

她立刻以手抚面，佯装出轻快的声音，说：“不好意思啊，让两位见笑了。”

原野连忙说：“没有没有。”

冯娜说话过程中，原野已经同她一起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原野的手搭在冯娜的手上，感觉到她手的冰凉，原野轻轻地握上去，想把身体的温度传给她一些。

冯娜侧过身，看着原野的眼睛，问：“我该怎么办？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美伊15岁就辍学吗？辍学之后呢？这里的女孩如果不上学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才真正流下来，扑扑簌簌地像断了线的珍珠。

冯娜没有说出来，但是原野和乔相京都明白。

乔相京立在窗边，背对着原野，几分钟之前从兜里掏出一支烟，拿在手指尖里转。

他目光幽深，透过窗户望向远方，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尚未开发的玉米地。

“我们帮你一起想办法。是不是，乔相京？”

原野将冯娜揽进怀中，拍拍她的肩膀，问乔相京。

“嗯？”乔相京愣了愣，“嗯。”

班主任开会，冯娜抹一把脸，红着鼻头离开了。

乔相京问原野：“你什么时候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