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送一程

“张夫人……”柳玉儿似是怕冷般抱紧手臂走了几步又木然停住，缓缓垂头跪坐在镜台前。

她似笑非笑地抚顺跪皱的裙摆又一点点挪正镜中人，淡淡道：“齐三娘可不无辜，张先生也非白纸，字字未明，你又怎知是谁要牵扯谁？”

“且先不争张家之事，”周默染沉目深叹，俯身逼近静心端坐之人，紧盯着辨不出情绪的娇颜，字句愈冷：“柳娘子，晏大郎之死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柳玉儿不紧不慢地后仰着身子倚向镜台，而后屈指支着一侧的额角，抬眸冷笑：“周将军莫要胡乱攀扯，因果报应罢了，与我何干。”

“那柏大郎呢？他该死吗？”周默染拍压着桌角，厉声斥责道：“二郎若是知晓你如此肆意……”

“他不可能知晓！”柳玉儿忽而高声打断，猛掐着他的颈侧将他推远，起身后跌着摇摇站稳，瞪眼吼道：“他走了！死了！”

她用力拍合起被风吹开的门，秀眉轻蹙，泪满疑目，颤声道：“他非要去死，我没拦过吗？”

“他……”周默染无言怔住，浑身又冷又烫，仿佛再次陷进了吃人的炙热血海之中，声声又声声，在脑中乍响又骤停。

他隐觉乏力，垂手跪倒在窗边闭目良久，心跳退急后起身走近她，缓声道：“你何时才肯停手？”

“何时？何时……”

柳玉儿定定望向他，晶莹泪珠着线溢出，她转头抚拭泪痕，推门而出，对月静道：“除非他来。”

寂然疏夜衬画着月的皎洁，念想聚散成风，冷彻心扉。

安邑坊，晏家。

“跑，跑，跑……”

晏六郎高兴地挥舞着小手，不知疲倦地追着一只滚落在地的小瓷瓶，绕着圈地跑。

不时被零散小物或是瞌睡中的乳母的脚绊倒，也不知疼痛，反而乐呵呵地笑起来。

这时，他正要抓住停在脚边的瓷瓶，双脚却忽地腾空起来，瞧见了一个掐住他脖颈的人。

晏盛见他呆滞地睁圆眼睛，大口呼气，既不哭闹也不挣扎，顿时嚼牙赤目，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咒骂道：“软弱可欺，当真该死！”

“阿郎！”乳母促然惊醒，呆望一瞬后扑通跪地，连连磕头恳求道：“六郎年幼无知，绝不是故意冒犯您，求您饶过他，放了他，婢子……婢子愿代他受罚！”

“无知？”晏盛咬住二字，缓缓放下晏六郎，抬脚狠踹向不住哆嗦的乳母，冷笑道：“凭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欺我无知？”

“啊呀……”乳母低呼半声，仰摔在桌角旁，惶恐不安地扶了下腰侧又迅速埋头跪爬到他脚边。

一手将晏六郎紧紧勒在怀中，一手狠狠扇着自己的脸，惊慌失色道：“婢子不敢欺瞒阿郎！都是婢子无知，说错了话，是婢子无知，婢子无知……”

“欺三瞒四！真当我瞎了不成！”晏盛眸色狠厉地抄起一旁的瓷瓶，在乳母与晏六郎的脑袋上停住一瞬，又扭头砸向一旁的墙，低骂了声孽子。

碎裂的瓷片纷飞着砸动先前停住的小瓷瓶，晏六郎弯腰抓住急速滚落在他脚边又碎裂成两半的小瓷瓶，恍然哭出声响：“我要阿娘！阿娘！阿娘……”

“住嘴！”晏盛猛地一拉晏六郎的手臂，却无法将他从乳母的怀中拽出，当即怒不可遏地扯着乳母的头发将她们一同拖出门外，高声吼道：“晏许！晏许，大郎……”

“咳咳……咳，六……二兄回来了！”晏四郎半披着件外衣，扶着阿石的手匆匆跑来。

他瞥了眼魂不附体的乳母和哭闹不止的晏六郎，轻拍着胸口，喘气道：“大人旧疾未愈，千万莫要动气，二兄为得神药身受重伤，儿已唤醒了医师去瞧，三兄已温了药，正等您去。”

“呵，温药？”晏盛擦抹掉掌间的碎发，替他披好外衣又拎住衣领将他紧紧一裹，勾唇发问：“他替了那孽子位置，腿脚倒勤起来，这等小活也赶着来做，你说，他是果真不顾美人了，还是憋着算计我呢？”

“咳咳，”晏历仓然掩住口鼻，埋头低咳两声，虚声浅笑道：“毕竟大兄死在美人怀里，三兄想是怕了，对美人乏了兴致。”

“总归他如今改了脾性又为大人着想，也并无不好，您顺势收着，自如受着便是。”

“那你呢？”晏盛低头看看晏六郎又厌嫌地收回目光，不轻不重地扶住他的肩膀，叹道：“四郎啊，养了多年身子也不见好，可是没按时吃药？”

阿石抿唇偷瞄一眼晏历，见他不知为何竟走了神，惊急地用力掐了下他的虎口，提醒他答话。

晏历陡然抬眸，扶稳阿石的手，温声应道：“大人放心，儿日日九碗，按时熬着，只是怪病难治，吃药也仅能吊着命罢了。”

“命在便能治好，”晏盛点点头，着人锁了晏六郎和乳母，随他一同去见晏朗。

二人远远地走着，还未近屋便瞧见晏鸩端着碗热腾腾的药侯在门前，咧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