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欢篇8
铮亮的铜镜里,映现出一张姣好的花容。
一双明亮杏眼,水波盈盈,如一潭清水荡起了涟漪;细弯的柳眉,装点着较高的眉骨,翘鼻高挺,嘴角上扬,修长的脖颈曲线,皆是恰到好处,隐隐可见,未来会是一个极有韵味的美人儿。
如今还不过是个未完全长开的姑娘。
镜外,九分支的连枝灯,烛火摇曳。女子坐在镜前,一袭浅桃罗裙,背后金丝盘旋交错,是凤之傲翔,裙摆扫地,两侧的披帛懒懒散落;三千青丝绾至脑后,又拧成髻于发顶,额前光洁,仅留两绺秀发修饰小脸。
耳上钩着石榴般的水滴形琉璃耳环,发间却无一支首饰,素得不同寻常。
细弯的柳眉,缓缓蹙起,顷刻便闻怒言:“丑陋不堪之钗,怎能入本公主的府邸!”
“殿下息怒!奴婢再找找!”昭儿低头搜索着首饰箱,拈起一个又一个首饰,或是簪子,或是发钗,抑或是步摇,递给溪欢对镜试样,又皆一一被她驳回。几大箱首饰翻了个遍,可终无一支可入殿下之眼。
昭儿急得团团转,是不是要去铺里买几盒新的?可殿下的首饰皆是工匠精心设计之作,市街上的大都是相差无几,又怎能使她满意?眼下正要赶去赴宴,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试了半日,尚未有如意的,溪欢不得不开始反思自己一直以来的品味。
昭儿终于在箱底,搜到了一套华丽的首饰,劝道:“殿下,不如就先拿这几样凑合吧?王上不知您是否会出席,怕是不会特意等您。外面将要入夜,宫宴许是已经开始了!”
溪欢扫了一眼,只取了镶有红玛瑙的金钿花,插入绾好的发髻中间,依铜镜左顾右盼,摆了摆手:“就这样罢!”
没有满意的钗饰,她也不愿随意配上,只能就此空着。昭儿欲言又止,却不好再劝,上前帮溪欢理了理衣裙,随她出了房门。
昨日宋征回王城了。
东泽大败,全然退兵,之前所占城池,皆已归还云津,边境恢复了平静,因战损坏的城池,正在加紧修整。
宋征携着捷报归来,王上特宴请众人,为归来的将兵们举办庆功宴。前些日子,她仍在气头上,可听闻他平安抵达王城,气又不见了踪影。若她出席宴席,远远瞧上一眼,她便知道,他是否还在恼她。
她不要他一口一个“属下”。
半年前,她从边境回来,王上便下令要禁她三个月的足。不过两月有余,三月不足时,王上又放了她自由,怕她闷坏了。
那时她日日在府里,泄愤般射箭,可又总因此忆起宋征,便怄气地将射箭之物全都烧毁,省得眼见心烦!过后,悔不当初,可又不想再添弓箭,就此不顾箭艺。
她并不会特意打听他的消息,但每日前往学府的路上,谈笑风生之人,道的皆是他。什么“虎父无犬子”,什么“未来的将军风范”,许多极高的称赞都加之于身,也不怕宋征就此得意忘形?
年方十九,才露战场。哪怕溪欢有怨,也不能否认他的才华。击退东泽之功,非一人能为,只是他连出几个奇招,又敢领兵冲锋,有勇有谋,锋芒自然盖过了其他人。
在马轿上,溪欢十分不安,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若是冷脸相对,可错的不是他,是她妄自多情;若是笑脸相迎,那要假装半年前没有不欢而散,她也未曾去寻过他。
一时纠结,恨不得回头。
王宫华灯如昼,奏乐宛转悠扬。庆功宴刚开席不久,王上与王后并坐在高席上,台下每人各坐一席,文官与武将各置两侧的前排,后排一路延伸至宫墙,是三百多士兵的座席,伶人吹弹歌舞的露台处于中间。
露台很大,足足可容二十多人,伶人奏乐时,十几人相互配合,或抚琴或吹箫,使乐声荡漾整个王宫,为外墙之人所闻;若是翩翩起舞,伶人四处散开,众人皆可观之。
每席案几皆摆置菜肴、甜果,一壶桂花酿或酒酿,酿香四溢,盖过茶之清香。饮酒的饮酒,饮茶的饮茶,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其乐融融之貌。
宋征初露锋芒,不少人要结识,频频敬酒于他。可他年岁不够,只能斟了一盏盏茶,来回敬那些人。许多人都夸他不凡,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
周遭清静了些,他失落沉思,殿下定是仍在生气,而他本该先去寻求殿下的原谅的,可父亲留守边境,他与兄长代表父亲归来,尚不得空去处理私事。乐声转而细微,步子碎响,闻台上人在唤他的名字,是个女子的音色。
不是溪欢,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千金。
器乐静立露台,伶人早已散去。女子跪在中央,微微福身后,缓缓道来:“今日众人聚于此,大贺我师之凯旋。民女不才,愿献舞一曲,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大部分人都认出了台上的女子,是以善理乐律、舞姿曼妙,闻名云津的尚书家千金。
王上速即应允。伶人随之施施然上台,调试了试琴音,待女子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