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功课。”

小公子惊叫一声，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

待他走后，幼小的剑客挥退众人，坐在榻上冥想。

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滴答的雨声，那微小的呓语便像疯长的野草一般钻进苏望卿的耳朵。

风一吹就散的呢喃逃不过习武之人的注视，苏望卿睁开眼睛，径直看向内室的床铺。

那躺在被褥间的女孩脸色苍白，嘴唇也发白，蜷成一团，额头上满是汗珠。

“……阿爹……阿姊……”她流着泪，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

辛梵月感觉一阵寒风钻进了她的骨头里，身体沉重得像刚穿上的皮囊，五脏六腑都灼烧成了一滩血水。

这远远比不上她心头的恨意。

恒安十一年，礼部尚书辛楼次女辛梵月不慎落水，被一个“妖怪”占据了身体。

八岁的辛梵月惊慌失措，向所有人大声呼救，哭哑了嗓子。

她眼睁睁看着阿爹和阿姊对抢了她身体的“妖怪”呵护备至，视那个自称“沈乔乔”的女妖如珍宝。

及笄之年，辛梵月终于放弃了。

她发现沈乔乔不是蓄意抢占她躯体的妖怪，也不知道她还在身体的旁边。

既然如此，辛梵月不怪沈乔乔，只当这是一场意外。

辛梵月让自己不要去恨沈乔乔，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接下来，身为太子妃的姐姐会绝望自缢，身为礼部尚书的父亲会被枭首，府中血流成河，男女老少无一幸存。

除了沈乔乔。

沈乔乔！你和始作俑者你侬我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整个尚书府上上下下几十条人命？有没有想过惨死的姐姐？有没有想过对你舐犊情深的父亲？

你有没有想过……这具身体不是你的，你拥有的是本属于辛梵月的一切？！

她没有，沈乔乔面对杀父仇人，连刀都不拿，只会故作悲痛，哽咽着说：“我爱你，谢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章说他要考验沈乔乔是不是真的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善良，当初救他这个异国质子的时候是不是别有所图。

沈乔乔不舍得杀他，他便觉得沈乔乔是真的善良，欢欢喜喜迎她回狄国当皇后。

沈乔乔戴着凤冠在宫里哭了两天，说不想和他圆房。谢章便找到表妹封了贵妃，示意她欺负沈乔乔。

沈乔乔自然不肯，她喊着为父报仇，给谢章下毒，拙劣的下毒不成功，便闭门不见，声称自己心存死志，下辈子再也不要见谢章了。

谢章在她门前站了一夜，淋了一夜的雨，唤她的名字，嘴上说着深仇大恨的沈乔乔心软了，打开窗户。

谢章又割下表妹的头到她房前道歉，说自己从来没和表妹圆房，心里只有沈乔乔。

见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贵妃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头，沈乔乔善良地原谅了她，叹息道：

“可惜了，谢郎，贵妃对你也是一片真心。”

然后她打开门，甜蜜地笑着迎谢章进去，告诉他她怀孕了，之前不圆房是怕伤了胎儿。

算算日子，应该是谢章在她父亲灵柩前强迫沈乔乔那一次怀上的。

阿爹死后第十个月，占着辛梵月身体的沈乔乔给她的杀父仇人生了一个儿子。

辛梵月亲眼目睹这一切，恨不能化成厉鬼，悲愤交加之下，晕了过去。

深沉的黑暗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痛苦的灵魂似乎重新回到幼年躺在阿姊怀里的那段时光。

那时阿姊还未嫁人，辛梵月受了凉，耍赖不肯喝药，在床上边咳边发脾气，阿姊就自己端了药来，哄着她说：

“好阿妹，一口气喝完，再吃点蜜饯就不苦了，好不好？”阿姊温柔地说。

“我不要！咳咳，阿姊，把蜜饯给我吃。”

“这可不好，这是先甜后苦，阿妹，先甜后苦就太苦了。”

“什么先甜后苦？阿姊，药就不能不苦吗？”幼童盯着那碗黑漆漆不懂事的药说。

阿姊就叹道：“总要有些遗憾嘛，人生哪能事事如意？”

辛梵月那时候不懂这些，只觉得自己想要什么就该得到什么。

父亲爱惜小女，对她有求必应；阿姊怜她自幼丧母，处处呵护，她被宠得无法无天，硬要去捉那只漂亮的红蜻蜓。

就因为一只红蜻蜓……

无数声音在她脑中横冲直撞，辛梵月迷迷糊糊出了一身冷汗，以为是阿爹在质问她为何与杀父仇人在一起，又疑心是阿姊还在小房间里疯疯癫癫地磕头。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泪流满面，痛苦地摇头说“不”。

一只手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泪水，水声哗哗，清凉的帕子搁到她额头上。

辛梵月胡乱伸出手，用力拽住那片衣角，“阿爹阿姊”地乱叫一通。

那人不言不语，安安静静地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