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家
过不多时,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厮露出头来问:“可是我家二娘子回来了?”张将军说“是”。那小厮忙走到近前来说:“二娘子可算来了,家里人都等着您呢。”又对张将军道:“郎君稍后,我去找人来抬二娘子的行箧。”说着隐到门后,叫人去了。
妙云望望张将军,见他叉手而站,慈笑着对自己道了一声“珍重”,鼻子忍不住一酸。张将军是看着她长大的,曾教习她骑马射箭,在她心里,早就如家人一般。看她扁了扁嘴,张将军有所防范似的,温言说道:“娘子长大了,可不兴哭了。快去见你阿耶吧。”
妙云吸吸鼻子,矮身一福,“将军保重,路上小心。”
说话间那小厮再度现身,身后还跟了几个帮手。小厮向妙云道:“娘子请随我来。”
张将军朝妙云挥一挥衣袖,“娘子快些去吧。”
妙云同芝芝跟在小厮后头自角门而入。只见当门一道鹤纹莲座的青瓦影壁,壁后一座大院子,院中缀有莳花竹木,极具自然雅趣。庭院左右环抱厢房游廊,小厮将妙云引上西边游廊,绕过了前堂,行至一洞月门之前。早有三两侍女候在门上,见他们来了,欢声笑语地迎上来说:“二娘子来啦,见过二娘子。”亲亲热热地拥着妙云进到后院,那小厮便退了回去。
后院的庭园布置得更具匠心。园子占地广阔,正中凿池注水,池前杂植异禾嘉木,池后遍种美草奇花,池水中央叠石为山。假山两边水上各横一道小桥,桥心各置一座八角亭,亭中挂着鹦鹉、黄鹂等各色鸟雀,临月而鸣,嘤嘤成韵。妙云未尝领略此等江南景致,只觉目不暇接。走在桥上,忽而幽香萦鼻,低头看时,但见水中莲花亭亭,莲叶田田,更有红鲤畅泳其间,倏地跃出水面,一眨眼又钻到莲下去了。下得桥来,穿花拂叶地行了一段,过得一座穿堂,三间小厅,厅后便是后院三间正房,朱楹白壁,间漆青绿,正是京中风靡的样式。
一行人步上台矶,侍女打起当中房门的帘栊,向房中传道:“二娘子到了。”妙云进入房中,便见一绯衣妇人端居上首,两边坐着一娴静少女和两个半大小子,另有一群仆妇丫鬟侍立在侧,却独独不见她父亲同朱氏娘子。
坐上绯衣妇人四十岁不到年纪,瘦长脸面,细挺鼻梁,一双吊梢凤眼,两片桃花薄唇,想必是那位贺兰夫人了。妙云正欲叩拜,早被贺兰夫人起坐搀住,扶到身边坐下。妙云叫了声“母亲大人”,贺兰夫人微微一笑,面色到底还是清冷的,声线却低沉而温暖,“妙云,好孩子,咱们一家人不必拘礼。本来,你阿耶也打算早早地回来见你,可公事实在繁冗,他昨日一早去的廨署,如今还在值上回不来,家里便只有我们娘儿几个。还有一个小妹妹,她叫妙纯,今年五岁了。她知道二姊要来,欢喜了一整天,方才却在这里等得困了,我便打发她去睡了。”她侧脸目视那娴静少女,“这位便是你妙慈阿姊,你看看,还认不认得?”
妙云起身与妙慈见礼。妙慈也站起来,温婉笑道:“二娘真是长大了,如今比我都高出许多。”妙慈方当二九年华,身量中等,秾纤合度,圆中带尖的鹅蛋小脸白如凝脂,眼如点漆,笑起来柳眉似月,顾盼生辉,叫人打心眼里生出亲近之感。十二年前的小姑娘与眼前的美丽少女渐渐重合,妙云牵住她的手,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阿姊,好久不见了。”
妙慈把妙云的手拢成团儿放在心口,“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妙云心中疑惑,为何不见她的生母朱氏,虑及场合,想着还是找个小丫鬟,私下里问一问的好。
贺兰夫人唤来那两个男孩,“三郎,四郎,过来见过你们二姊。”
阮家排列齿序,原是不分女男的。俩小子生龙活虎地走过来,大的那个瘦削身材,眉清目秀,与妙慈倒有几分相似,看来是十二年前朱氏诞育之子。小的估摸八九岁,生得粉雕玉琢,虎头虎脑,好似观音座下童子一般,瞧着很有几分贺兰夫人的模样。
妙慈指一指大的男孩说,“这是阮玑,”又点点小的那个,“这是阮玹。”
这一大一小都颇知书达理,恭恭敬敬地同妙云见了礼。阮玹毕竟年幼,礼毕缠着妙云道:“二姊,你要不要看看我和阿兄昨天打的雉鸡?”
“那罗延,”贺兰夫人把他拉到怀里亲了亲,“你二姊舟车劳顿了一天,别烦她。你俩打的鸡啊,此刻正在后厨烧着,你二姊一会儿便能看到。”贺兰氏乃代北世族,“那罗延”想必是阮玹的代北语乳名。
贺兰夫人又转脸对妙云道:“还没用晚饭吧?我叫后厨给你备了膳,待会儿送到你院子里去。如今天也晚了,有什么话,明日见了你阿耶,咱们再一起叙。”
妙云应了声“是”。妙慈执着妙云的手道:“母亲,我带二娘去她院子里瞧瞧。”贺兰夫人颔首俯允,姊妹俩便携手出了正房。
妙慈领着妙云出正房往西,过了一道雕梁画栋的游廊,步上一条鹅卵小径。夹道墙根栽了几丛栀子,数本芭蕉,另有太湖石间置其中。此际清风徐来,风摆花叶,栀香缭缭,叶声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