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少年须惜水难回
道你去内书堂教了一程子书,今儿又格外注意戴权那阉货,故而他身后那个随堂太监一说完小话儿就荐了石侍讲,老夫才能猜是你捣的鬼。哎内书堂真是没白去……不过这主意是你自己想的?不应该这些时候忙着应付翰林院的人吗?还能关注地方?”
“是为家弟、就是宝玉,新请的西席。”贾珠略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他原是盐运使幕下。”
甄桐不关心一幕僚如何,而是挥发了老年人特有的对子侄的关怀:“你胞弟该读书了啊?三岁?”
“……五岁,学生让幼弟和儿子一起跟着读,那两个才两三岁。”
“这也太不像了,怎么这么晚才开蒙读书啊?”
“以前跟着舍妹——就是大年初一生日的——读书,已经读过《诗经》,也认了些名篇。”
甄桐摇头:“不成器。老夫家里也有个宝玉,年龄差不多,那侄孙被他祖母惯得也不成样子。这些年光顾着做官,家里子侄一个个都不成才。不过未出阁的女孩儿家就应该高高兴兴地玩乐,怎么还忙着教导弟弟呢?这不是父兄的事儿吗?”
“……家祖母同样很喜欢这个宝玉。”
甄桐无言以对,挥了挥袖将这家长里短的烂账抛在脑后:“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的《孝经》读得怎么样?”
贾珠谨慎说道:“比较熟悉。”
“嗳,好好用功,一两个月有了成效,便好调去轮值诰敕房。在内阁跟着见见人、习学习学政务很有必要,比呆在翰林院养成眼高手低的好。”
贾珠一时惊喜:“学生和翰林前辈同僚聊天,还以为要修一两年的书来着。”
甄桐摆手道:“叫谁轮值诰敕房都是轮值,所以内阁不如叫眼熟的或者亲近的来。反正要求也不高,不添乱就行。”
贾珠笑道:“那也足够翰林院一群六七品的官争得面红耳赤了,还是老师偏心学生。”
“嗳,这没什么。”甄桐大悦,旋即顺口说道,“你要谢我,下次上门带一瓮五香烧酒就好。”
贾珠正色:“那不行,学生不能恩将仇报。”
“年纪轻轻就这么古板不知变通。”甄桐吹胡子瞪眼,“小心老夫给你老子告状。”
贾珠神色不变地“哦”了一声。
甄桐也不可能真就此事告状去,只好感叹:“老夫逢酒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算了算了,老夫就知道指望不上。”说罢微微一停,“哦,你那西席既然当过盐运使的幕僚,却今日转投至你处,怕不是得罪了高官。幕下之臣不可过苛,也不可全靠,老夫连学生都指望不上,你总不能指望门客罢?”
贾珠忽略掉老师抱怨的念叨,只称受教。
然而甄桐幽怨的神色到底还是影响了他。回府昏省回房后,他与李纨说了没两句话,便忽而想起问道:“咱们家还有江南送来好的五香烧酒没有?”
五香烧酒乃是檀、木、乳、丁、没药五香与烧酒、糯米共酿的江南名酒,馥郁而性烈。只是贾珠素来少饮,这一问倒叫李纨想了一想,方才说道:“有,不过因你不大喝,倒是多在琏二奶奶那里收着,他们两口子常饮的。你若想,现下我叫人拿去便是。”
贾珠说道:“不必,原是老师提起来我才问的。”
李纨奇道:“那怎么又‘不必’?若是嫌这会子迟了,我明儿带着去一趟甄府上,正好见见姑祖母呢。”
“是我话一出口又后悔了,老师常年害头疼,太医说了不叫多饮的。若不见也罢了,看见又勾起老师兴致来,那便麻烦了。”贾珠说罢一笑,“我方才见过回来,你去也罢了,再莫带酒去见。教师母知道,多半要讲老师撺掇着藏酒。”
甄阁老畏妻原是众所周知的逸事儿,此时李纨便莞尔说道:“官宦里惧内再是少有的,倒是这半年多我冷眼看着,凤丫头当了琏二奶奶,他两口子似也是这样。”
贾珠看着她默然不语。
李纨不见他说话,先是一怔,反应过来气笑道:“你妆什么样子呢,没心肝的冤家,还不快给我收了。有你这样红口白牙污蔑人的!”
贾珠撑不住笑起来,摇曳灯下竟显得含笑目中格外潋滟风流:“看你急的,我可没有说话。”
“你不说话,比别人说了千句万句还了得呢!镇日就知道回来气我,也不知道当初被我哪一只眼睛看上。”
李纨说罢,却没忍住嗤地一笑,便听贾珠道:“自是嫦娥爱少年,多半是嫌老了。”
李纨眉眼一舒,又感慨道:“倒也确实是年岁不饶人,一转眼底下的小孩儿都长起来了。今日元丫头前脚被舅太太接去说是玩几天,后脚儿登门的理国公府大太太便提起元丫头的婚事来。走了老太太还说,忽喇巴儿地这么一提,想起过了今年国丧便要开始筹办起来,却叫人怪不舍的,险些又叫人把元丫头接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