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少年须惜水难回
甄桐盯着贾珠看,直盯着人有些发毛才学着他的口吻说道:“老夫也只是随口一问,谁知还真是你啊。”
贾珠语塞,同时又忍不住想笑。甄桐慢悠悠地转身叫人进茶,旋即屏风外守着风炉的童子中,有两个一人捧着一填漆茶盘进来,上面搁着一尊粤东白泥铫、一对虚扁紫砂壶、两只茶盅等茶具,搁在紫檀长案上便退下了。
于是贾珠没有说话,将描边琵琶袖向上捋了一捋,提起紫砂壶盖见是老君眉。便将粤东白泥铫高提冲水,滚水登时激起壶内一股茶香,飘飘然四溢满室。接着他捏着壶盖拂去如雪白沫后将茶汤倒入壶海,倒净二次冲水,这方是正经吃的茶汤。
滚水将母壶内外皆淋,此时虚扁紫砂壶把已经有些烫手。贾珠恍若不觉,提壶将琥珀色茶汤倒入子壶,最后走了一道关公巡城,茶汤在小小茶盅中斟得微满,映出茶盅底部的一行米粒大的隶字在汤中晃荡,道是“太元元年八月受于谢相”。
贾珠拿起茶巾将盅身擦净,一只奉给甄桐,一只放在自己面前。甄桐看完有些啧啧称奇:“你这手法倒娴熟,不像京师的勋戚,像常居江南的士绅子弟了。”
“去年在江宁和人学的。”贾珠尝了一口笑道,“正好学来此时卖弄,换老师赐教的……好水。”
甄桐听见贾珠赞水好,一时难掩得意:“这水原是你师母今春清晨带人陆续汲的花蕊露水,不错吧?不过最好的还是老夫从宫里带来的这个老君眉,难得圣上赐茶能有如此佳品的。”
贾珠颔首不迭:“学生临走就去见师母也讨一瓮去。”
甄桐拽着花白胡须气道:“喝老夫的茶还要把事儿抖出来,上次老夫藏得好好的松江三白怎么到了后宅?是不是你说的?”
贾珠笑道:“哎呀,学生方才又没说是老师偷偷拿了师母攒的水嘛。”
甄桐拍桌:“你这话学得快!小聪明都用在这地方,又小心眼又爱告状!”
“学生不聪明,是老师教得好,教得好。”贾珠起身将甄桐的茶盅原斟满,复坐下笑道,“松江三白太烈了,老师还是不要多喝,学生早问过太医了。”
“老夫就喝了半瓶,半瓶!你什么时候和你师母这么默契了?”
“那是学生的姑祖母。”
“老夫健硕得很。”甄桐没奈何,复说起正事,“其实老夫本来就有让翰林或者九省都督府的人去边地巡查的意思,不过你知道为什么有三避之禁,老夫还同意石侍讲去巡抚地方吗?”
贾珠说道:“翰林和九省都督府的人,都和陕甘那里大小官宦无深切勾结。石师既然是那里的人,也许更会向着乡民,何况石师原是出身翰林的御前近臣。故对地方顶戴而言,石师更能代表中央朝廷。老师是想查探地方执政之官,石师又很合适。”
甄桐道:“是啊,都说秦地民风彪悍,可是再苦累至少于陕甘境内少有不归服王化的,不像西南川藏各蕃岁岁有叛乱,不过是大小之别而已。王荆公当年失败离不开‘吏治’二字,今亦如是。”
“不狠、不威是坐不稳边任的。比起豪绅串联,老夫更害怕官逼民反,届时朝廷威信荡然无存不说,一旦因此动乱,便是整府整省之势。你熟稔于诸史,这不是新鲜事儿。”
贾珠喃喃回想:“东汉末年羌乱。”
“更严重,当年匈奴、西羌等族可远逊于今朝漠西蒙人。”
甄桐喝茶润了喉继续说道:“总督、布政使等能压下叛乱,至今方为朝廷知晓,老夫便想看看他们这等顶戴背地会不会有什么腌臜。至于他们压迫治下的是缙绅还是布衣,对朝廷而言都是臣民,都不能允许。是杀是抚,都不能出了乱子,出了乱子便是无能。”
“朝廷或可容贪弊酷吏,决不能容无能之臣。更何况什么是德呢?万民景仰颂念的良臣,上官与天子也不一定喜欢。话又说回来,三避之禁是有其原因的,不过这次不碍事,所以老夫才放过了,至少内相在会揖室里的说法能糊弄过老夫。”
贾珠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那其他大人会察觉出来吗?”
“其他人不会多管。石侍讲要是真有那么向着他的长官,还是今日能进到会揖室的品级,也不至于轻易就赴了边任。不过若是他此去能安定地方、并涤荡陕甘官场,老夫自会主动保他顺顺当当地升调回京,或者放到富甲一方处为官。
甄桐温和笑问道:“老夫论道经邦、燮理阴阳,当然更要会用人。祁黄羊之论为何你记得吗?”
贾珠已然知道他的意思,然而只依言答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
“然也。小瑕小怨,不是不能消弭忘却。识人并用人不是本事,能用好有前怨之人才是本事。要办事,显出你的本领来,就免不了得罪人。”甄桐说道,“不能有仇就报,那是报不完的啊!总要让与你同心同德的人多多的才好,这才是‘势’。”
“学生谨受教。”
甄桐一摆手,饶有兴致地说道:“老夫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