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旧识
夜色冰凉。
许凝冲出屋门,跌跌撞撞地去别院寻大娘子。
屋内焚香缭绕,梅漪然正闭目捏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大娘子!我爹死了?”
许凝失魂落魄,死死地地拉住她的衣袖,声音凄惶。
梅漪然没有回答,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许凝已经得到了答案。
门没有关,凛冽的寒风自袖口灌进来,冷到钻心刺骨,也就麻木了。
许凝怔愣着要走出去,却在跨出门槛时迎面撞上了一个男人的胸口。
是文震孟。
他拄着手杖,有气无力,声音沙哑:“我来看望你母亲......她是我的旧识。”
许凝泪眼婆娑,无暇多想,浅浅行了个礼,走出了门外。
身后隐隐响起文震孟犹豫低沉的声音:“漪然......听说你不想见我。”
没错,许知章的确是死了,死在风雪连天的塞外。
许凝坐在石阶上,喃喃地一遍遍重复着,抱着膝盖终于失声痛哭。
她想起父亲亲昵地用胡须扎她的样子,唤她“许侍郎”的样子,看芸娘绣花时的样子......
许凝心头绞痛,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攫住了心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擦去她满脸的泪水。
夜色深重,程宿沉重的目光落在她乌黑的绸发和羸弱颤动的洁白脖颈上。
其实也应该早有预料的,许凝自言自语。
不过她还是希望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能够再延续些时日。
也许父亲化名逃脱了,或者从此隐居,寄情山水......
"为什么不能说他死了,都说是失踪?” 许凝颤声问。
“如果上报你父亲以身殉国,那辽东经略熊廷弼和巡抚太监王化贞罪过就太大了。
他......只能失踪,辽事之败就可以暂时推给他。”程宿轻轻叹了口气。
这就是政治。
死人有死人的用处,活人有活人的用处,有时候下落不明更有用处。
程宿给她披上自己的大氅。
“夜深了,快回去睡吧。”
“许衍知道吗?” 她没头没脑地问。
“......知道。”
原来大家都只瞒着她。也怪她过于天真。
没人忍心告诉一个已经丧母的女孩,她也失去了父亲。
“谢谢你。” 许凝唇角噙动。
月色皎洁,墙角处的山茶花开得孤独却热烈。
她想起程宿说,山茶花也叫断头花。
她忍不住想象许知章死时的决绝惨状,战栗不止。
回到静悄悄的别院,梅漪然应该已经睡下了。
许凝坐在她的床边轻轻道:“大娘子,我害怕。”
梅漪然无言,伸手搂住单薄的女孩,将她拥入被衾:“不怕,乖,娘在。”
许凝紧紧蜷缩在梅漪然的怀里,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第二日,雪停了,几缕冬日阳光斜照,穿透纸窗。
许凝仍旧早早地去了上房,按照惯例,要与梅氏两姐妹在一起做两个时辰女红。
梅之焕走进来,欲言又止,威严的神色里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正在哼着小曲的梅珊顿时不再作声,和梅瑾一起向父亲问安。
“舅舅。”许凝低眉顺眼,恭敬行礼。
她今日身穿一件水绿色半旧立领披袄,脸庞苍白,疏离中透着倔强。
梅之焕心情复杂。这孩子,倒是比许衍更像她爹那个横眉冷眼的穷酸书生。
“入冬许久,凝儿怎么还穿得这样单薄,不知道夫人是怎么看顾的。”
梅之焕有些愠怒,罗夫人慌忙陪笑:“官人莫急,是奴家疏忽。我这就去取几件暖和的棉衣来,凝儿看看合不合适。”
“文学士这一个月都住在东园,替我整理一些多年前的春秋文书。你们几个学问上有不懂的,可以去请教,其他事务就不要打扰他了。” 梅之焕啜了口热茶,"过几天,我就动身去京城,朝中已经催促了。你们几个务必好好相处。”
三个女孩一齐称是。
罗夫人拿来了五六件精美的棉袄,热情地在许凝身上比划:“这都是珊珊和瑾儿去年的衣物,今年两个个子都高了不少,如今一看倒是适合凝儿的身量。”
梅之焕皱眉:“要是合适,凝儿就先对付着穿。也赶紧给她做几件新的,要最好的料子。”
“是是是,” 罗夫人尴尬地拢了拢鬓发,“凝儿一会先褪了身上这件,换上厚的。”
梅之焕沉声说:“凝儿有什么需要,尽管向你舅母提就是,不要抹不开脸面。”
许凝沉默了一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