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文堂(一)
改便把毛毛接回了柿子沟老家,由她照顾,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说是能回来和她做个伴儿,省的二妹和孩子们害怕,让她们娘儿三个安心的在县城生活和学习,其实二妹子没说不肯照顾,是改便自己在家倍感凄凉和孤独,改便跑了两趟县城找更高级的神棍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觉得女的法力自然不如男的,自打毛毛病了之后,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村里人都传的神乎其神,想在柿子沟附近的十里八乡瞒住点事儿,那是不可能的,找改便来办事的人也少多了,一窝蜂都跑县城去了,这事儿又不能明着抢客户,只能自己默默消化,没事的时候她就站在晾台上,手搭着凉棚向远看着,仿佛是在看山上的美好风景,又仿佛是在看往日自己的美好光景,剩下的只有唉声叹气,整个家就这俩人,死气沉沉的。
毛毛叔叔家的儿子文堂从学校回来要呆几天,人家马上毕业要去单位实习了,他亮喜大伯去世,在学校学业忙没能回来,最近又听他爸说毛毛哥哥突然变成了这样,正好有假期,说什么都要回家,包没放下,也没有过去瞅他妈一眼,就先过来看毛毛哥,他大娘改便老了很多,和去年暑假他回村时完全不同,那时候她家日子过得可是风生水起,一家人红红火火,可刚刚过去了一年,门庭冷清,阳光都吝啬的不想照过来,家中只有一束昏暗的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毛毛哥的屋里都可以感受到那种挥之不去的清冷,乳白色的书桌搭上黑漆漆的炕檐,显得格外突兀,似乎是在宣告着一种寂寥,藏蓝色的窗帘贴着墙壁一动不动,如同一幅没有生命的画卷。
改便蜡黄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那皱纹让她的脸看起来像一块不精致的树皮,身体变得更不舒展,腰都佝偻下来了,毛毛哥哥半躺在炕上,后边靠着两个被子和枕头,此时正拿着一个烂枕巾抠来抠去,一副痴傻呆糵样儿,根本就不看眼前的人,他轻轻的叫了几声,毛毛才抬了抬头端详了一阵儿,好像也不认识他,就继续低头抠着手里的东西,文堂心里很难受,看着眼前的毛毛哥,儿时的情形历历在目。
“我们小时候搭的土豆窑,烤土豆,刚搭起来就被俊亮踩塌了,我俩追着他打,后来一起玩泥巴,捉住麻雀裹上泥,扔在土豆窑里一起烤,还有一次村里播放了西游记,演的是猪八戒下井里背乌鸡国国王,我们还拿着绳子拴上铁丝去很远的山上野井里钓龙王,连去了好几天,终于勾上来一只小死猪,毛毛哥你那时候最大,带着我们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儿,大人们都说没把你们几个掉井里淹死都是命大,回来还挨一顿胖打,还记得吗?到了夏天,我们几个像会叫的雀儿,会跳的马儿,一个个的兴高采烈的,在田野里找野菜,采野花,田野里都会响着我们的欢笑,那时候是那么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可现在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冲过去抱住毛毛,忍不住的大哭,毛毛仿佛受到了一点感应,抬起手来摸了摸文堂的后背,改便听到哭声赶快进来,以为哥俩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毛毛和文堂抱在一起,心里一下潮湿的发紧,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改便不得不感叹岁月,眼前这个将近一米八的大男孩就是小时候的文堂,那时候他家里条件很不好,来喜常年不在家,跟着一个运输队跑车,文堂是老大,有一年冬天风特别大,树上的干树枝就被吹下来了,那时候他也就七八岁,带着小两岁的妹妹文莲,就去把枯树枝捡来烧火,文堂穿着笨重的大棉袄,鼻涕直流,树枝比他高太多,一边拼命往家拽,一边抽空擦鼻子,脸蛋子和耳朵都生了冻疮,手上的裂口流着黄脓,当时还是改便帮着把树枝拉回了家,晚上文堂他妈给洗了手和脸,把茄子根和辣椒混在一起熬了水,往伤口上敷,据说辣椒是热货,茄子根可以消炎败火,两个一起熬水能治疗冻疮,现在想想可真是愚昧,辣椒水往伤口上敷,蛰的他往死里叫,改便现在还能回想起文堂当时的惨样儿,顺便庆幸了一下亏得自己和亮喜都有点儿本事,她家的毛毛们从来没受过这种罪!
这个就是学生时代和俊亮一起住校,睡过棺材板的文堂,俊亮和他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俊亮的成绩一直比他好,他不是不努力而是牵绊太多,文堂的爸爸来喜当时跟着一个运输队去东北拉木材,来喜总说“年轻人压车不老实”,每次都是他主动来压车,就是坐在装了一车圆滚滚的木材的最上面,尽管他很老实,但绳索松了他也被摔了下来,被送往了最近的一个县城医院,县城里医院都说看不了让准备后事,运输公司老板很有良心,平时和来喜处的和哥们一样,知道这是家里的顶梁柱,赶快找车拉来喜去省城大医院,做了开颅手术才通知家属,经历了大半年的治疗,来喜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一直傻傻的谁也不认识,医生说没成为植物人已经很好了,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了三四年,文堂妈妈养着两个孩子,做着地里的所有农活儿,但家徒四壁实在没有钱买奶粉,就借钱养了一只小母羊,想挤奶给来喜喝,也养了几只母鸡下蛋,用来给文堂爸爸补营养,文堂到现在还记着为了让母羊怀孕,生崽之后才能产奶,于是妈妈牵着一只羊,主动找到别人家去配公羊,路上受人言语奚落,那些笑话让妈妈大红着脸,妈妈那个窘迫劲儿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