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日落（五）

亮喜仿佛对世界失望了，对生活没有了心气儿，最近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每天浑浑噩噩的什么也不想做，就连思想也没有了，不再打牌，不怎么说话，每天要么躺着，要么在院里转悠，要么就是在小庙宇屋里和神仙们坐在一起，村里人传消息比鸡毛信都快，大家都知道了亮喜这个病，聚在村头村尾的议论纷纷。

毕竟乡里乡亲的，而且还是老支书，大部分还是本家，大家三三两两有带着东西过来看的，无非是说那些安慰的话，亮喜都懒得敷衍，只是眼神涣散的看着前面，静静的没有波澜，像是在感觉空气里边的颗粒，谁的话也听不到耳朵里去，现在的饭几乎不吃了，剩下的中药他没有再喝过，只是挥挥手示意改便，把那个提包扔到山沟里去，那可是曾经承载着毛毛所有希望的一个胖娃娃啊，现在没有了希望，只有失望，眼不见心不烦吧！要说亮喜每天还有什么期待，那就是镇里卫生院的大夫会每天过来，把营养液给他输上，那凉凉的液体进入身体的这一刻，仿佛血液才开始流动，让他感受到他还活着，变得清醒一会儿。

毛毛最近无心工作，挣钱也没了动力，在中医院的花费累计八万多算是打了水漂，尽管气恼，尽管懊悔，但也找不到医院和医生的什么漏洞，咽不下的气，也只能咽下，眼前老父亲要紧，他尽量每天晚上回家，就住在父亲卧室的外间，哪怕不说话也好，这就是毛毛心里的孝道，每天晚上，睡在隔壁的他听到父亲这样咳嗽，除了能递点温水过去，拍拍后背，捋顺一下前胸，或者默默的和爸爸背靠背，其他什么也做不了，望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此刻心如刀绞，恨不得能把父亲的病痛替代过来，心里默默的祈祷神灵，一定要保佑父亲在有生之年少受点罪，能多活几月、几天也好，住在自家院东边的小庙宇里的神仙们，但愿能听见他这个儿子内心的期盼吧！

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任何意念和期盼都敌不过命运，命里让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亮喜眼看就到了大限时刻，他整个脸庞都凹陷了，颧骨高高的凸出来，整个脸庞是暗暗的黑灰色，眼睛睁的大大的，比起平时突然有了神，双眼皮显得特别宽，儿子们自带着媳妇孙子们都回来了，宇红带着外孙子，村里人站在院里和胡同口，改便提前就找好了村里专门掌白事儿的老孙头，大家仿佛都在等待着那一刻，人之将死或许都有放心不下的人或事，没有那么快离去，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被子下的身体微微颤抖，肯定是在用最后的力气与命运抗争，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仿佛在默默地忍受着即将离别的痛苦。

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亮喜突然变得异常清醒了起来，他胳膊动了一下，毛毛赶紧抓住父亲的手，亮喜也轻轻地握住了毛毛的手，低声却清晰的的说出了最后的嘱托：“我希望你们修一下祖坟，栽上松树苗子，立碑戴上官帽，让孩子们务必读书考好学校，后事儿办的红火点儿，别让人家看笑话，咳……咳……还是找找你姐姐吧！”说完这些话，他便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嘴里轻轻地喘着气，像是正在诉说着一段无人能听懂的故事，呼吸由微弱逐渐变得消失，他的儿子、儿媳、孙子们默默地围在床边，毛毛紧握着他的手，深刻的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爸爸的体温逐渐下降，身体慢慢僵硬，仿佛被岁月冻结，他的面色苍白而疲惫，像是承载了几十年的辛酸与劳累还没有卸下担子，眼角突然溢出了浑浊的泪水，默默地滑落，象征着生命的渐渐消逝了，爸爸的嘴角向下搭拉着，一定是在回忆着自己人生的痛苦，也许在咽下孟婆汤的那个刹间，死亡才会是一个终结。

亮喜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带走欢喜，没有带走忧愁，仿佛没有来过，在他的屋里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悲伤，但他们却努力抑制着情绪，在掌事人的指挥下，开始了按部就班的工作，改便赶紧把提前准备好的寿衣拿过来，指挥秀秀端过来一盆温水，要趁着躯体还没有僵硬，要毛毛和二小帮爸爸把临走的衣服穿戴好，毛毛掀开被子，扶起爸爸那瘦骨嶙峋的身体，随即闻到了一股臭味儿，赶紧让屋里的人散去，毛毛带着二小，改便在旁边帮忙，清理了亮喜的排泄物，这边有一种说法认为，老人临终前的排泄象征着他们身上阳间之物的减少，这些“阳间之物”被理解为对后代的好运和财富的预示，他那可亲爸爸临死都没有忘记给家里留下好运和财富。

毛毛哇的一声哭了，改变赶紧劝住他，绝不允许把眼泪滴在过世的人身上，因为入殓的时候讲究特别多，亲人们要暂时忍住悲伤，控制住眼泪，以免泪洒尸身，去世的人沾上世间的泪水，会走的不安宁，灵魂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经常回来，毛毛抽泣着，强忍住悲痛，逼迫自己把眼泪收回去，镇定了一下，快速的帮爸爸擦完身体，和二小两人七手八脚的给亮喜穿上了衣服，寿衣是毛毛去选的，自然价格不菲，是一身黑缎子的寿衣，上面用金线绣着许多好看的花纹，袖口和裤脚都是白色的，显得格外醒目，鞋子是用天鹅毛和海胆丝制做而成的，上面绣着各种祥云，他希望父亲能乘着祥云，飞升天堂！

看着亮喜穿着寿衣，直挺挺的躺在炕上，改便在旁边支支吾吾的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