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日落(四)
亮喜自打吃上了中药,也不知道是哪味药起了作用,每天都有强烈的困意,睡醒一大觉起来,身心都得到了放松和舒缓,整个人仿佛被柔软的棉被包裹,飘浮在云端,在这舒适的氛围中,身体仿佛逐渐恢复健康了,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他又找到了旧时牌友,每天能小打一把了。
这天气真不错,亮喜瞅着明晃晃的太阳,感觉精神好的不得了,玩牌的兴致又来了,去打打扑克吧,回到牌桌的感觉真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但这几天每天改便都来找他,今天都来过两回了,不是说是家里来人了,就又说有什么事需要处理,亮喜知道她这是在骗人,每天都能编出各种理由,让他别打牌而已,他就不明白了,又没有什么正事,打打牌娱乐一下,怎么就不行了,怎么就见不得他高兴?改便心里还是明白的,他这种病还是需要静养,不能总这么耗费精力,见他一会儿不想在家呆,心里就来气,虽然他不抽烟了,但旁的人在抽,受着烟熏火燎,完全不顾医嘱,沉迷牌桌,觉着稍好点就不顾身体情况了,如果又像之前似的咳血了,可怎么得了,每天这样打牌整个是作死呢!
“今天就是跟他拧上劲儿,也得把他拽回来,也真是死牛头货,好说歹说都不听”,改便气的不行了,心里暗暗下决心,这次去一定把他叫回来,只见她走到牌桌前,先是凑亮喜耳朵边说好话,然后在背后用手拽他,重复几遍亮喜都无动于衷,改便开始声音放大,就跟喊差不多了,无奈这个牛头真的较上劲了,旁的人也说今天不早了要散,亮喜也没动弹,改便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她忍无可忍了,觉的无需再忍了,她脑门热血一冲,冲上去照着脸就是一巴掌,一个耳光打在亮喜脸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猛的挨了一记耳光,脸上立即火辣辣地疼了起来,他气得七窍生烟,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冲破血管,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牌哗啦啦的散落在桌子上和地上,手指慢慢收紧,关节都嘎吱作响,紧握的拳头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砸个粉碎,整个屋里瞬间安静了。
亮喜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堂堂一个支书,记忆里的挨打还是小时候偷西瓜被打屁股,现在被婆姨打了,是打的脸,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是老脸都丢尽了,他慢慢的站起来,大家看到他脸颊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红色印记,可见改便打得多么用力,众人赶快把他按下,怕老两口扭打起来,二牛过来拉过改便,边安慰边数落:“哎呀嫂子,知道你这是生气了,可怎么说也别动手啊,这叫怎么回事,你也是见过场面的人,看你办的这事儿吧,这次你可真不对了”,二牛赶紧把她先劝走,改便头也不回的快步走了,这时候的亮喜想死的心都有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默默的转过身,默默的出了门,默默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家里的气氛就像炸开锅一样,火药味十足。他们开始争吵, 嗓门越来越高,就像两只老公鸡在争夺食物,难听的话语就像长矛一样互相刺入对方的心脏,改便越骂越生气,真真的口不择言了:“你这个老不死的,你嫌你命长,变着法子找死,自己得了要死的病,还不赶紧歇着,还嫌我们花的钱少,嫌你受的罪少,活腻了你还不如早点去死,就你这个人性,你活该得癌症”。亮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眼前一黑,脑袋里仿佛一根弦断了,发出很长的一声嗡响,能感到脑神经来回震颤的声音,他仿佛被命运狠狠地打击了一拳,感到身体像被抽空了力量,心如同破碎的镜子,散落了一地,自己得了癌症,不是肺炎,他此刻感到无比的恐惧,想象不到以后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害怕失去亲人,害怕疼,害怕死,害怕……
夜已经很深了,亮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思维还停留在清醒的时空中,他眼睛紧紧地闭着,酸涩的眼皮底下是无尽的清醒,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在无垠的旷野上狂奔,心情无比烦躁,听着窗外的风声,感受着孤独的寂静,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几乎让他无法平躺,只能弓起身子,双手捧住咳嗽的胸口,严重到几乎无法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带来一阵强烈的咳嗽,仿佛气管都被撕裂了,这艰难的夜,他好想放弃这一口气,再不用这么大口的喘!
早晨的中药都热了两三遍了,他没有喝,他明白这种病喝什么都无济于事,他的咳嗽像是在向空气中释放出痛苦的信号,让人无法忽视他正在承受的折磨,改便跪在自己的小庙宇里,虔诚的眼神望着大慈大悲的三世佛,此刻她痛恨自己,诅咒自己,因为自己的口无遮拦,让亮喜知道了真相,拒绝了吃药,变得心灰意冷,听到他每一阵咳嗽,改便心就抽动个不停,她想把自己的手折断,“为什么要去打他那一巴掌,心里无比愧疚,又在想这个家没有了他该怎么办,他这个病离开人世是迟早的事,后事谁来操办,该准备什么,以后的日子,剩下她自己要怎么过”?她在这里默默的流泪!
亮喜突然间变了,变得不通人情,甚至不干人事,毛毛端来的药不是凉了,就是烫了,还故意把药碗打碎;今天要吃这个,这明天要吃那个,孩子们好不容易倒腾来,又不想吃了,反而骂他们磨磨蹭蹭就是不重视自己;嫌家里镜子照着他了,摘下来就扔出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