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陈家村的咸鱼2
“咕嘎,咕……嘎……”
伴随广播员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灶房传来铁锅铲刮大铁锅的刺耳声音。
陈大庆的牙呀。
都要跟着声音飞颤起来。
他听不得,翻身披衣走进屋顶铺着稻草的灶房。
只穿一件褪色旧线衣的王大娘正一边咳嗽,一边围绕锅台忙。
黑乎乎的灶台上,放着一小盆红薯和高粱米煮的二米干饭。
陈大庆不由皱起眉头。
“娘,大清早的怎么做二米饭?村上食堂已经停办了,家里粮食不多,顿顿二米饭吃不到明年。”
“咳咳咳……大庆啊,小光长身体,天天吃南瓜稀糊不顶饿。前儿上学,他不到晌午就饿得发慌,抢了铁蛋的生红薯硬往嘴里塞。”
王大娘边说边喘,喉咙里发出眼镜蛇般咝咝的声音。
“小光哽个半死,老师还让俺去学校批评教育老半天,让给他多带点粮……咳咳……”
咳嗽声让陈大庆心焦,他责备王大娘:“你有齁包,咋又不穿棉袄?”(齁包—哮喘)
“灶房暖和着呢,俺嫌穿棉袄干活不利索。”王大娘喘了几声继续说,“喝稀糊饿得快,俺寻思着给小光做点二米饭抵饿。”
陈大庆点点头:“行,俺知道了,你先回屋穿棉袄吧。以后早上让小光吃二米饭,队上的自留地听说快分下来了,粮食不够的问题俺来想办法解决。”
王大娘叹息:“自留地开会讨论了半年,什么时候能分还没个准信。”
“娘,大哥!”
陈大庆刚想说话,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随着,一个矮小笨拙的身影钻进厨房。
是妹妹陈梅花。
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梅花穿着陈大庆小时候穿过的旧棉袄,靛蓝粗布都快洗成白布。袖肘那块花布大补丁早已磨破,露出灰黑的老棉花。
陈大庆看着妹妹稚气的小脸笑了,问:“花儿,咋不多睡会?”
陈梅花踮起脚尖瞅一眼灶台上热气腾腾的二米饭,咽了口唾沫子。
“娘说了,广播匣子一响,俺就得起来帮娘喂猪。”
说完咬着下唇直愣愣盯着王大娘。
王大娘也瞅一眼二米饭,知道梅花在等自己发话,却耷拉眼皮,一声不吭。
陈梅花见娘不说话,自觉转身,去墙边破木柜里端出一碗黑囧囧的冰冷菜糊。
陈大庆见陈梅花端了冷糊,急忙说:
“花儿,那是昨晚剩下的野菜高粱糊,不抵饿。你待会也要上学,跟小光一样吃二米饭吧。”
王大娘立刻反对:
“花儿不比小光,她是女孩饭量小,吃点野菜糊能顶饿。”
说完推着陈梅花的肩膀,把她撵出灶房。
“去外面吃,吃完顺带把你哥的碗洗了。”
陈大庆心疼小妹,表示不满。
“娘,花儿和小光一起上学一起回,小光饿,难道花儿就不饿?你让花儿吃干饭!”
“大哥,不用了。学校里替学生烧有开水,俺饿了就喝点水。”
小梅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大娘拿起灶头的大土碗舀二米饭,口中埋怨:
“大庆,花儿都让你惯坏了。现在喂一只猪有多难,你不是不知道。小光和梅花下学才去寻猪草,猪草早被人割光,大黑猪哪能吃饱?”
“依俺说,他俩才七岁,让小光一人去上学,花儿帮家里做活,俺也轻松些,说不定还能养几只鸡。”
“女娃家早晚要嫁人,认识几个字就行了。实在想学,让小光学完回来教她,还能省下二块钱的学费。二块钱不是小数目,足够家里买整整一年的盐。”
说话的功夫,她已经装好满满一碗二米饭,不由分说就把滚烫的饭碗塞进陈大庆手里。
“你快吃,吃完去上工。俺家就你一人挣全工分,你多吃点干的才有力气干活。”
“娘,你身体不好你先吃。”
陈大庆推开碗,接王大娘前面的话茬说:
“今年喂什么都不行,糠皮没有,连猪草也割不到。养了鸡,鸡吃什么?不如让花儿好好念书,只要书念得好以后会有出息的。”
“唉,女娃念再多书也要嫁人,俺家有俩个儿子,又不用招男媳。梅花再会念书,也上不了族谱,不能替陈家光宗耀祖。”
王大娘说着叹了一口气,索性把整只碗塞到陈大庆怀里。
“你吃,娘只有半个工分,吃菜糊就行了。”
掉过头,从破柜子里掏出半碗跟小梅花一样的冷野菜糊,端到院子里往嘴里扒。
一边扒,还不忘叮嘱身旁陈梅花:
“快点吃,吃完去叫你二哥起床。再把昨天下学割的猪草一块剁了煮好,喂完猪以后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