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哥哥,秋延来了

六月中，暑热难抵，焦躁不堪，外面每天都在传递着各路反军的消息，人心惶惶。父亲日日早出晚归，有时疲惫得晚饭都不吃，坐着就睡着了。

这天，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母亲、我、双云正在堂屋说话，父亲从外面回来，衣服也不换，一声不吭。母亲小心地问：“怎么了？“

父亲沉默良久，然后是一声哀叹：“王自用犯河南、山西，四川总兵邓玘奉旨调兵追剿。月初，川将杨遇春战死，贼兵设计攻入川军大营，张凤仪将军为掩护大军撤退，被围困在永年县，激战数日后殉国，麾下白杆军无一幸存。“

“什么！”我抓住父亲胳膊：“张凤仪将军前不久刚生下孩子，怎么会上战场，这消息是不是有误传！”

父亲摇摇头：“军报不会有错的。张凤仪将军夫妇一向伉俪情深，如此一来，马祥麟将军恐怕也无心北方战事，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变局。”

母亲：“那眼下战局如何了，应州还安全吗？“双云闻言也紧张的看着父亲。

父亲：“王自用在混战中被邓总兵射杀，贼兵暂时已退。现在更需要防备的是金人，若是金人趁乱杀来，我朝恐分身乏术，很难抵挡。“

我僵硬地在椅子上坐下，心里像是被装满了水，沉甸甸、冰凉凉。自小父亲母亲对我呵护有加，不管外面发生多大的事，在我面前总是笑呵呵的。十岁之前的日子，是在蜜里泡着的，我总以为整个大明都太平祥和。十一岁那年，突然变了，辫子军、乱军、逃亡、战败这些字眼再也藏不住，惶惑不安的气氛笼罩了京都。直到亲眼看到辫子军抢劫、杀人，火光冲天蔽日，才看到了真实的大明，但我又以为有秦夫人、有白杆军这样的将领和军队在，有父亲这样尽心竭力的官员在，大明是不可战胜的。可最近两个月的种种消息，父亲与日俱增的无能为力，我深知世界可能真的要变了。

双云担心地站到我身边：“静容。“

我：“我担心秦夫人。爹，娘，我想回石柱。“

父亲：“现在城内才是安全的。我相信秦将军不是普通的妇人，种种变故，她自能安排。你现在去，又能帮上什么？“

母亲：“你父亲说的是，你还是好好在家待着。如果局势再有大的变化，也方便安排，我们一家人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四散分离了。“

我默认，却又不甘心地一掌拍在桌上：“外敌强悍，这么多精兵强将却在内战中耗死，真不值！“

父亲：“ 不得妄议！这其中复杂，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明白的。“

我：“我只知道，只要打仗，死的大部分都是无辜的人，苦的都是百姓。“

父亲疲惫地抹抹脸：“好了好了，都走吧，让我安静会儿。有些话在家里能说，出去可一个字都不能乱讲！“

崇祯七年春，张献忠兵强马壮，声势日益浩大，接连攻城略地后，攻陷川东重镇夔州。秦良玉将军率军狙击，张献忠奔逃，恰逢马祥麟将军回川，母子两面夹击，大败张献忠。自此张献忠惧秦将军，久不敢侵扰石柱及川地。

秋延奉秦将军命，呈详细军报进京，回程绕道应州。

我接到消息，高兴了好几天，拉着哥哥一起，提早在城门口等待。城门的防备又拉高了几个等级，城墙上守卫森严，军备武器成堆堆放，城墙外两道壕沟深深。

朝阳初升，远处惊鸟飞空，秋延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飞驰而来，头发高束，一身月白色战袍衬得身形修长矫健。许是刚经历了战斗的缘故，秋延身上多出了一些坚毅果敢之气，我注意到身旁的哥哥眼睛突然亮了。

“秋延！“”静容！“秋延从马上跃下，与我拥抱在一起。

“夫人还好吗，这次与张献忠交手没有受伤吧？马将军呢，还有小公子呢，他们都好吧？“

秋延拍了拍我的头：“都好都好。就是马将军因为凤仪将军的死，情绪一直很低落，还好有了小公子，多少能为着孩子振奋一些。再有两个月就是夫人六十岁生辰，马将军说一定要陪夫人好好过呢。“

“那真是太好了！我为夫人准备了生辰贺礼，正好你给带回去。“

我一把拉过身后的哥哥：”这个是我哥哥，岳尚容，去年他去石柱接我的时候，你们见过一面的，就是时间匆忙，没赶上说话。“哥哥回过神来，与秋延见礼。

秋延笑道：“整日里听静容说哥哥哥哥的，总算是认识了。”

哥哥也笑：“整日里听静容说秋延秋延的，今天也总算认识了。”

回家的路上，秋延跟我们讲了这次征讨张献忠的情形，白杆军的英勇自不必说，张献忠退去时一直感叹“秦良玉太可怕了，四川的兵太可怕了”，听得我和哥哥哈哈大笑。而秋延这是第一次真正深入敌军阵地，跟士兵们一起拼杀，一刀一枪的细节又听得我们汗毛直立。

“杀红了眼的时候，其实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知道杀杀杀，杀了敌人，自己才能活下来”，秋延略颓然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