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
……”
谢无咎张了张嘴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自己又能劝慰她什么呢?
他来檀干山斋修学九年,九年间他不是不曾想过如果就这样陪着许观应在小苍山中消磨一生,也未尝不可。只是他作为金陵谢氏一族的嫡子,族中叔伯不会允许他放弃仕途,潦草一生,而她也早已有了命定之人。
想到此处,他想要安慰许观应的手悬在空中良久,又垂了下来,良久开口:“不日我也会去往东都,到了东都,我们还是可以一起玩乐同游,只要你许观应有命,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观应没有回应谢无咎,心里很清楚少年再赤忱的剖白也无法抵抗圣意,他只是臣。
忽地耳畔似传来烈马嘶鸣的声音,山间清风拂面而来,竹林瑟瑟作响。鹤吟亭建在檀干山斋的东南角上,地势高耸,站在此间,小苍山下的风光一览无余。
观应年少时就常常站在亭子里,看春来秋往,山下的士子上山求学,山上的学子下山赴考。
观应起身凭栏看去,山下人影绰绰,却看不分明来者是谁。她转身牵着谢无咎一路小跑,穿过白哺鸡竹林,绕过琅琅书声的学堂,春日的微风掠过她的衣衫,她和谢无咎就像一团云雾穿梭在檀干山斋。
谢无咎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他看着观应紧紧抓住他衣衫的小手,她这些年牵过他无数次,可他心下知晓这应该是最后一次随着她在山斋毫无顾忌地牵着手奔走了,他没有作声,任由观应的赤缇发带拂过面庞。
观应停在山斋的藏书楼归去来前,却没有松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归去来建在山斋至高处,楼前有一棵百年的流苏树,如今正到了花开的时令,遥遥望去,堆云砌雪,树下架了一座红木秋千,红白相映,恍如绮霞。
前几日下了雨,秋千上积了不少风拂雨打的流苏花,观应踩上秋千,轻轻地晃了两下确认秋千无误后,“无咎,快来!我第一次玩秋千的那天,你正好带着十魁从藏书楼出来,我玩得不好,直接在你面前摔了个狗啃泥。那一刻我觉得丢脸死了,埋头哭得好伤心,你却拿出了十魁里的小元宵和我说……”
“我请你尝一口金陵的元宵。”
“到了今时今日,我虽已经不记得那碗圆子是什么味道了,可是我记得那天你说,以后你会一直陪着我,绝对不会让我摔下去。”
谢无咎上前,就像过去上千个日子里为她推秋千那样,抓紧了绳子用力推出去,却在松手后张开双臂等在后边,随之而来的是观应的笑声,“无咎,再高一点啦。”
谢无咎很清楚地记得那天,宿先生吃不惯金陵风味的十魁,只略动几筷,并说了句“这金陵的食物齁甜,应该很合观应的口味”。
拜完师从藏书楼出来,远远就瞧见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颤颤巍巍地爬上秋千,人还未站稳,手里拽着的绳子因为借力的缘故,开始不断摇晃。
她惊慌失措地跌坐在秋千上,抱住了一边绳子,想抓旁边的木架可奈何手短,始终够不着。秋千愈来愈晃,眼见她控制不住秋千了,还未等他冲上去,人直接摔到在草丛里。
登时就听得这小女孩嚎啕大哭,趴在草地里哭得撕心裂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侍女连忙将她扶起来,她仍止不住地抽泣,泪水鼻涕流苏花全挂在了脸上,像极了市集里卖的磨喝乐,却又比磨喝乐精致万分。
谢无咎手足无措,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来之前家中长辈告诫:檀干山斋里头有位和你差不多年纪的许三小姐,与你的姊妹不同,地位超凡,又自小定了亲。你此去求学,倘若遇着了她,需得让她、敬她、远她,以免为谢家招来诸多不必要之事。
小女孩胡乱擦了下脸,转头对上了谢无咎慌乱的目光,“你是谁?”
“我…我是金陵人,姓谢,名无咎,字补之。来此求学,不是有意在此驻足的,这是,这是……”
谢无咎随即转身从食盒里拿出一碗酒酿赤豆元宵,捧到她的面前,“你不要哭,尝尝我们金陵的酒酿桂花圆子吧。吃了甜的,就不觉得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