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责任

户部陈尚书的话音戛然而止，众人垂眸不语，哀叹连连，已是无言反驳。

“陆大将军，你有什么看法？”卫州刺史有些不甘心。

利弊权衡是上上之策，可他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他想见皇上，只要皇上也主张北伐，那与他想法一致的官员必会上折，只要人数足够多，那就好办了。

朝堂上可不是听谁一人之词，而是少数服从多数。

众人也纷纷看向陆永，陆永淡淡道：“我的意思是，全凭皇上决断！”

“皇上是何意？”户部陈尚书赶忙开口问。

在各路援军抵达云阳之前，朝臣在朝堂上商议过，云阳守住后当如何？也曾商议过，云阳守不住又当如何？

很庆幸守住了。

他与整个主和派为了说服朝中其他重臣，嗓子都冒烟了，唇枪舌战了好几日才代表朝廷与这些地方官们说话。

可这群人恐怕比朝堂上那些人更难说话，尤其是刚刚那个大喊大叫的卫州大老粗，这么多年了还是易怒，没脑子。

他怕宋怀玉的想法也是北伐，若是如此，这帮家伙和朝堂上那些本就不情愿休战的大臣定要联合起来瞎折腾。

“陈尚书所言，朕，受益匪浅。”沙哑的声音自大帐首座后面的屏风之后传出：“来人，把屏风移开。”

“司空大将军，搭把手。”陆永站起身来往上走，司空大将军很给面子，默默起身帮忙，二人合力将巨大屏风移至一旁，众人也早已起身。

只见一身明黄的宋怀玉静静躺在铺了不知几层软被的改良单架上，神色平静。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臣拜见皇上，祝陛下圣安。”

“免礼。”宋怀玉缓缓道：“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都坐。”

众人皆起身各自坐好，齐齐看向宋怀玉，大启重担在身的九五至尊平躺着，看着帐篷的篷顶，好半晌才说：“陈尚书所言有理，人若站不稳了，哪有力气打人？将军若断了双足，哪能驰骋沙场？捡东落西，只会弄的一地狼藉。”

不管是以前当闲散王爷，或是如今登基为帝，他在朝局上可用的人并不多，就如北唐云梦求他那日，他自己说的那样：“那是挡箭牌。”

说他所做决定皆被人推着走也不为过，他所做决定好似都是在最前头当所有人的挡箭牌，虽许多事即使无人推他前行，他也会这般，可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实难忍受。

可当他来了前线，与将士们打成一片，又看着一个个不久前与他嬉笑欢谈的军士在某一日轮战中死于城头之上，或落下城墙，去填了护城河。

一次次的谈笑令，他透过他们的话语，仿佛看见了一个又一个的家，他们或自幼贫苦，或不为金钱发愁。

他们大多都有妻儿老小，他们大多说话粗鲁，可谈及家人时，不管如何粗暴的汉子，都会在不经意间揉了眉眼。

活生生的人，瞬息间便与曾谈笑约定日后一同喝酒的同袍阴阳两相隔，留于世间的，只有那一张面目全非到难辨相貌的脸，苦苦等待的家人。

伴他们一同离开的，有天南海北不知姓名的陌生同胞，有一见如故的生死之交。

人们都说，天子要有天子的威严，人前不能落泪，可他在城头上曾多次落泪，很多时候他都会背对军士，他想，自己应当狼狈极了，三十而立之人却如婴孩般无法止泪。

他如今黄袍加身，身后有人等他归家，他知晓自己不可再不争不抢，愚蠢的以为自己还可同他们再回到那晋王府，回到那欢声笑语的每一日。

自踏出晋王府那一刻起，他便已在布局，来到前线，他与将士们同吃同住，他与大家相谈甚欢，他逢场作戏，拉拢军中将士，收买人心。

他以前觉得演戏很累，可同那帮糙汉子们讲话，他竟觉无比开怀，他生于皇族，生来富贵滔天，有时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乡下东西，可他们的笑很真挚，显得那么的可爱。

他们总是笑着说：“等云阳守住了，咱们就去把北边拿回来，把大家都救出来。”

他无数次站在城头，看着遍地狼藉总忍不住落泪，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自己只是在演戏，眼泪该停一停了。

可他看见因再寻不来石块填护城河，而被烈刀士兵赶到护城河前面来逼着跳的大启百姓，不跳就杀了往下推……

看着烈刀逼着那些战败的俘虏往城头上冲，看见有俘虏因不愿往前冲，直接往旁边的护城河一跃而下，活活淹死。

看见守城的将士们虽不忍，却仍持利刃无差别攻击，看见有誓死守城的北方军士，认出了战场中的谁。

那守军眼睁睁见那往护城河里跳的人，再难拿起武器，扶着墙，弯了腰，立马就被其他人含着泪拖下城楼。

走道上，那而立之年的人恍恍惚惚，被同袍带离战场，赤色尽染的双眸里，蒙蒙水雾挡住神色，已显沧桑之态的面容上，热泪顺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