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出走

尚京城数百里外，寒风呼啸，草地上白雪皑皑。

远处一队墨点正在缓慢，十来名解差押着一串身戴枷锁脚链的犯人，队伍中时不时传来呵斥怒骂，哀求告饶的声音。

解差王六顺朝着身后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男子一努嘴，跟身旁的同伴嚼着舌根，“喏，你看看，这些人往日都是尚京城中呼风唤雨的主，如今糟了难，比市井粗人还不如。”

“真到了落难的时候，才能看出是不是贵人。”同伴指指前方颀长挺拔的背影。

王六顺道：“这位倒不似凡夫俗子，可惜了，圣上亲笔御批，他还能翻身不成？”

同伴耸耸肩，“这废太子往日名声不显，如今看来也没传闻中那么糟糕。”

王六顺嗤笑道：“他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无力回天了，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哪一个被贬黜的太子得了善终的。”

萧兰成走在流放队伍的最前方，他走了整整八日，每日休息不过两三个时辰，脚上的水泡磨破了，血水洇透了鞋面，他浑然不觉，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他向雍雍许诺三年后会回来娶她，他想走得快一些，更快一些。

前世登基不久，便有自作聪明的臣子上书，要修改他被废后流放这七年的经历。

他当时觉得这人心思不正，驳了折子，才猛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内心深处，并不以这七年为耻，期间确有无数辛酸，但是这并不是耻辱，他也并不把这看作耻辱。

流放那七年，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呢？

他前世想过这个问题，今生依旧被其困扰。

这几日，他隐约有些明白了。

那七年，是他一生中难得的安心日子。

不是没有病重垂危，不是没有仇敌暗杀，也不是没有饥寒交迫，纵有万般艰辛，但是始终有一人陪在他身边，他起初是戒备，后来是迫于无奈的信任，最后，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他甚至觉得，她已经融进他的骨血，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可是如今，他亲手签下放妻书，这条路他只有一个人咬着牙走下去。

他一时后悔，后悔自己同意和离，又一时庆幸，庆幸她不用陪着他吃苦，这两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数次交战，终是斗得两败俱伤。

萧兰成的胸腔中涌上一股不知名的酸涩，他什么也不愿再想，他只闷头赶路，他要快些走，快些远离尚京，为的是，早一日回到尚京，回到她身边。

只要他走得够快，只要他走的够快……

萧兰成兀自疾行，不知疲倦似的，一脚浅一脚深地踩在雪地里。

“喂，前面那个，走慢点，再走别怪小爷我不客气了！”身后的王六顺气喘吁吁地在萧兰成身后喊道。

王六顺没见过带着枷锁镣铐还这么能走的人，一个不注意就将他一干人等甩下了，不是说废太子身体虚弱吗？

传言果然不能当真。

萧兰成置若罔闻，仍是自顾自地走着。

王六顺大喝一声：“站住！”抽出随身的鞭子便朝着废太子挥上去。

萧兰成微微侧身，躲过了鞭笞。

看他不顾管教，王六顺心生戾气，又接连挥鞭，竟未伤到萧兰成一丝一毫，全被他躲开了。

看着他握拳咳嗽，王六顺眸光微闪，厉声质问道：“庶人萧兰成，你可知逃犯会被处以黥面之刑？”

黥面之法是以刀刻凿人的面部，再用墨涂在刀伤创口上，使其永不褪色，受刑之人终身受辱。

萧兰成总算是停下了脚步，“我只想早日赶到臾郡。”

闻言众差役都放声大笑起来，没见过流徙路上这么心急的人，看来这废太子不是体弱，是痴傻啊。

王六顺也没好气道：“赶路也不急在一时，前方有个破庙，今晚大家就在此处歇脚。”

不远处立着的破庙年久失修，墙壁剥落，积雪压塌了一片屋顶，一派破败萧条之色。

夜幕降临，解差们给众人分发了热水干粮。两日下来，已经没有人会嫌弃干粮粗粝了，一天就这么一顿饭，大家拿到食物都狼吞虎咽起来，萧兰成也不例外。

差役们轮流值守，众人互相蜷缩依偎着取暖，萧兰成独自依靠着栏杆。

他想起前世，谈氏刚嫁进东宫，萧兰成待她冷淡，有宫人私下里嘲笑她的举止不符合名门闺秀的身份，她不愁也不恼，不向他求助，一人慢慢摸索着，熟悉宫中事物礼仪。

当时萧兰成只在心中嗤笑一声，是了，他这个太子当得是如此失败，太子妃是皇后的人，自然不用上赶着讨好他。

后来太傅曾委婉提点他，若是和太子妃关系融洽，皇后和秦国公会放松对他的警惕。

萧兰成生来自傲，即使病弱，势单力薄，他也不愿曲意逢迎，讨好别人，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

以夫为纲，难道不是谈氏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