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临终忆往与君别时

柳珩渊走在天牢幽暗的走道上，示意狱卒打开牢门后，继续向里走去。

天界一切明亮辉煌，唯有天牢如此阴暗。这儿关着犯了罪的一众神仙，所处牢房因罪行大小之异而不同，越往里，罪名越大，牢中布置也越似地狱。

跨过几道牢门便至深牢，设有最强结界，关押之人寥寥无几，皆为罪孽极其深重者。他们在刑期满后轻则失去神位仙位，永世不得灵根，只能做凡人；重则挫骨扬灰，销魂毁魄，就此彻底消失。

牢房中，可见一人被灌不死药，浑身已灼烧得不成人样，血肉模糊的脖颈围着一圈麻绳，生生被吊在空中挣扎；可见另一人四肢只剩森森白骨，断筋连着碎肉，被三只长相奇丑的恶兽啃食全身，它们吃完后又会将其浸入复生汤长出新肉，接受新一轮折磨……

严酷刑罚尽数用在这些人身上，狱中不时回荡着一两个人嘶哑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咽气的无力嚎叫。其他人早已发不出声音，甚至动弹不得。

此处每隔一个时辰换人轮番巡监，必须有通行令牌方能突破结界阻挡进入。

柳珩渊止步一间牢房前，看向手中他花费好一番心思，瞒天过海、假扮身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令牌。

又抬眼望向牢中人。

隔着铁栏，就见一个女子被困于以术法造成的透明水缸中。

缸中满灌的银河神水闪着星光，使她时刻感受窒息之苦。

条条臂膀粗细的铁链带着密密的尖刺，死死裹住她浑身，将她吊在水缸中央，且在术法作用下缓慢移动。尖刺根根嵌在女子皮肉之内，随铁链移动在她的肉上割着。她早已体无完肤，不断流出的鲜血将银河水染得殷红。

三把圣剑贯穿她的心脏，象征对罪恶的严惩。其中一把尤其夺目，剑柄雕刻细腻，刻着两个字：斩尘。

深牢中其他几个，或是仙，或仅是半神。他们的体魄只比凡人强悍得多，若是被伤了要害，仍会如凡人般死去。

而她不同。天帝之下，天界迄今共七个完全修成的神，她和柳珩渊是其中之二。

作为天神，唯以魂魄消散为亡。因此，她有流不尽的血和死不了的身。

此刻，那女子闭眼垂头，看着毫无意识。比起说是被折磨得晕厥，更像是已然死去。

柳珩渊去了狱卒制服和人皮面具，显出一身云纹素衣和那俊朗面庞，使得他整个人与这昏暗地牢格格不入。

“霜月。”沉默片刻后，他道，“我今日换了我们初见时的衣裳。你说过，我这一身叫人看着最顺眼。”

他紧紧盯着她，盯着她凌乱的头发，盯着她褴褛单薄的衣衫，盯着她浑身的血、满身的伤。

心中五味杂陈，须臾，他呼口气，道：“好在我保住了你的魂魄，将其一点点送往人间，使你失了五感，不必遭这皮肉之苦。”

说话间，他指尖掐诀，腾空飞起，穿透铁柱，来到霜月身旁。水缸、枷锁因术法作用对他没有阻挡，银河水也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为了骗过审判，早在霜月被捕前虚弱之时，他就悄然取走她的九成魂魄，最后一成随她入牢，便在入狱时不会有人发现她躯体之内已无灵魂，刑满前若无意外，也大抵不会被查出。

如此，即能在她服刑期间送她偷往人间转世，六十五载刑满散魂时，她早已不在天界，不必受销魂散魄之死刑。

但这也导致柳珩渊每月送完一缕魂魄，最后一缕得来牢中传送，必然要使用法术。若不避过结界检测，就一定会被发现。

因此，他铤而走险，在此牢造了一个漏洞突破结界对法术的限制。他虽是神，法力强大非凡，可做这些也花了整整十月。好在成功了。

只要将最后这缕魂魄送去人间，她就解脱了。

同时也意味着……分别。

柳珩渊盯着眼前人，透过那血迹斑斑的苍白面容上，依稀看得出她的美貌。

回忆起曾经同一张脸上挂着的那桃花酿酒似令人陶醉的笑容，他不禁叹了口气。

“霜月……”轻柔地抬起霜月满是鲜血的脸，将她耳边的碎发别至耳后，他又一次唤道。

随后，是良久的沉默。

“是时候了，再晚要来不及了。”他终于开口道，“这一生你在人间，无论降生谁家，定要过得无忧无虑。剩下的，交给我。”

柳珩渊指尖轻点在霜月额心，抽出一丝悠悠蓝光，让它悬在掌心。

掌中还有一朵红梅。

“你只管安心去，不必担忧我，云涛天尊正在闭关，人证物证都有。就算近期被发现你体内无魂，大概也难查到我。”

云涛天尊是柳珩渊的神号。其实，他虽信自己会成功，却并不保证计划天衣无缝，但他心中坚定，无论如何，都要还霜月一个清白。

他再次长吁口气，定一定心，摒除杂念，慢念咒语，轻启法阵。

正是午夜。以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