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入兰台,起草多芳言
北阳殿内,金帐黑拱,长桌上奏疏堆齐,圣人正执笔批阅,殿内只有翻纸磨墨的声。长桌下方不远处,端坐了一看起来三十左右、端方文雅,穿着浅绯色官袍的男子,他两手放于膝上,有一股文人少见的锐气。此人是先帝时开科恩取的状元郎,当朝户部侍郎加正议大夫—褚宜令褚侍郎。
常言从殿门进来,一语通报消没了此方的静默,“大家,俞国公进宫求见。”
金九夷听了,仍是执笔书墨,未有变动,寻常令道:“传”
褚宜令出身并不为世家大族,兴安五年的状元郎,才智过人,是圣人重视、参与革制的官员之一,官场上都知晓褚侍郎为官进退得宜、清正无私,对公务更是果决见效,到如今虽不算顶天的权势,但在革制之时居户部如此关键,管制土地户籍的位置,是被圣人信任掌实权,算得上“新贵”派的开山者之一了。
褚侍郎态度恭敬,闻声面上并不热络也不冷淡地起身,见圣人并不避讳,拱手对后头进来的俞之怀俞国公见了个礼。褚宜令俊秀锐利的眼看了下此刻出现在此的俞国公,“玉环”事件在玉京中传开后,旧族新贵的官员拿不准圣人的态度,示好冷漠的皆有,原先他也还存有疑惑,如今看来,往后他能见到这位权贵的时日,不会少了。
俞国公进来,先拜圣上得了声“免礼”,又宽袖长袍地转身过来与褚侍郎互还礼节,才都坐下,俱是一派彬彬有礼的君子作风。
两人按品阶错位而立在堂中,一位是旧世家大家长,多年沉浮在乱象和安宁的家国朝堂之中保得家族昌盛,一位是靠己一身才华于虎狼环绕中站稳朝堂,为天下良民学子之先的新贵派才俊,都在当下选择了相同的一方立场,利益将他们聚在一起成为圣人的盾甲箭矢。
金九夷疾书间隙,掀起墨黑的眼看了下这两位尽忠职守的臣子,两人表面的融洽平和是一点不见朝会上新旧两派间撕破脸的攻讦怒指、数典扯账。
“嗒”地一声,金九夷搁下玉笔,颀长有力的身形端坐在长桌后的宽椅上,放松不失风范。抬眼正视面前两人,语气亲切淡然:“俞卿有何事禀报?”
“禀圣人”,俞之怀低首恭声道:“臣家大郎将事传出之后,有娄氏之人接触了家中四娘,言语试探中漏了马脚。之前的玉环确有娄氏手笔,萧太傅被参之后他们有些坐不住,想浮到明面上了。”
“嗯”金九夷看着面前书信上的字迹,勾笔还反着水亮,“刚刚褚卿说了些户部田籍的事情,革制推行至底,他们坐不住也是时候了。”
褚宜令会意,清瘦身形坐在赐座上,向望过来的俞国公颔首道:“是,淮北地界的田改差不多了,下面盯着的几位都是有分寸的。”
俞国公也点头明了,与褚侍郎算是认识了彼此合作的身份。
金九夷又提起萧太傅的事,“至于太傅的事,朕记得俞卿的侄子是大理寺少卿,曾被太傅教过,这次为了避嫌,是成少卿在办。”
俞之怀应答:“是。”
褚宜令拱手道:“是成灏在办,臣进宫之前碰见他,说现下一切按着章程在办,太傅禁足于府中,呈上的证据书信在对比字迹,府中奴仆都收押问话,待一应事毕--”
褚宜令往上望了眼面色无波的圣人,低声:“待一应事毕,罪名符实则按律呈上,若空穴来风则太傅解禁,追查伪证。”
金九夷折起已晾干的书信,交予常言,不见严肃反带了随意的几分闲谈道:“朕知道了,你与成灏同科交好也是常理,但户部和大理寺还算政务分明,下回让他自己来禀吧。”
褚宜令未有变化,平静回道:“是,臣会告知于他,臣与成灏同年恩考相识谈得来,是更了解对方的性子些,臣也谨记公私分明。”
成灏,扬海人士,同褚状元郎同年科考,是当年的探花郎,现下为大理寺少卿,一张脸十年如一日的俊俏少年样,常常面上笑意爽朗,同僚俞罗元对其评价为会变脸的阎王,玉京内都知晓他手段狠辣、不讲人情,案子进了大理寺他手下都是条条理理、黑白分明。而这位成少卿在朝堂上,也因专于职务,不涉派系,属于少有的中立官员。
金九夷见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温声道:“辛苦俞卿、褚卿还有俞卿家中了,都先回吧。”
两人告退,金九夷坐在原位,桌上的五足云纹白瓷炉腾起丝云烟,他闭上墨黑深沉的眼,线条分明的下巴微抬起,浅唇轻合,仰头舒颈静静地吐纳,常言悄步入殿,自一旁轻声道:“大家,信已递给长公主殿下。”金九夷收回仰起的头,光在他鬓发上浮动,仍闭着眼点了点头。常言又安安静静地磨起砚台边的墨。
“常言”,金九夷睁开眼,深邃的眼底留有假寐后的浅倦,“太傅的回信处置好了么?”
常言放下墨块回了是。
“太傅经历过不少旧事,也算是为大恭鞠躬尽瘁,”金九夷自胸中长吁出一口气,“朕总觉得事有异处,待批下大理寺判决书后,朕再去太傅府上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