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途

历来盐引或贪腐大案的“彻查”，没个个把月或一两年根本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叶鸿修和叶云满很坦然，他俩只把耗时两个月厘清的盐官贪腐大致数额和彻查奏请于叶鸿修生辰前便用请安折子包装好了发向帝京。彼时叶鸿修还身陷刘功新一案的弹劾中，所有人包括傅家都以为他会自顾不暇，熟料叶鸿修根本没把弹劾放心上——只抓了一个小小的缉私统领有什么用？运库司的亏空岂是向盐商追缴利息本银能填满的？不抄一两个贪官的家如何说得过去？

果不其然，端和帝知道两淮盐运库司帑银有缺，不曾想竟被蛀了那么大个窟窿——盐商们向盐课运库借贷的八十万两还是小数，运库真正的亏空，五百万两都不止！

那都是钱！都该是归属国库的钱！

这下子当然戳了端和帝的肺管子，彻查的指令仅过了五天便传到叶鸿修和龙七手中；但叶鸿修为了有个更好的由头，还是选择先将盐商们逼得乱了阵脚、自曝破绽。

顺着金席决顺藤摸瓜，龙鳞卫终于攒足了证据将盐运使柴祯等一干人等抓捕下狱，只待端和帝旨意便作结案。

正月十八，热热闹闹的上元节过后三天，龙鳞卫收到皇帝“斩立决并抄没家产”的旨意。

正月二十，查抄盐运使柴祯家产获银百万，珍奇古玩价不止；查抄运同唐栩家产，获银五十五万两；其余犯官家产共获银逾百万，犯官家眷一率没为官奴；首恶者犯官柴祯、唐栩、庶民孟焦楼斩立决，其余涉案金额或拟秋后处斩或拟革职永不录用又或发配流放不一。另有在逃者孟卿归，刊印文书画像，全国缉捕。

正月二十五，扬州菜市场口，曾经两位在此地呼风唤雨、耀武扬威的盐官被摘了官帽除了官服，跪于高台上等待午时到来。

主监斩官提刑按察使常耀，副监斩官巡盐御史叶鸿修坐于布障围就的监斩台上，周围百姓人头攒动；头顶天色阴沉欲雪。

“砍了他们！砍了他们！”

“当官的比卖盐的还有钱！什么个世道！”

……

行刑场周围百姓义愤填膺、怨气沸腾，犯官柴祯和唐栩在游街途中已经被蔬菜鸡蛋等砸了一头一身、浑身狼藉。按大宁律例即使是犯官革员被斩首也应为他们保留文人最后的体面，但是叶鸿修不想、龙鳞卫也没给囚车上围网，要让犯官当众受辱的意思很明显了。

提刑按察使常耀面色僵硬，恨不得时辰快点流好早点行刑。他虽说从政至今无甚劣迹，行事也算中正不曾造成过甚么大的冤假错案；但在官场就要和光同尘，该收的孝敬收过，帮傅家子侄也平过几件案子。未曾想被龙鳞卫请去喝茶的时候，两淮指挥同知看着一个清冷冷如同仙子般的女人，三句话带出了他两件罪证。

“常大人，一笔写不出一个‘傅’字。”那个一身黑衣、容颜却若雪的女人用积着厚茧的手指沾了茶水在案上写了个“傅”字，“但要毁了它，一刀便够了。”说着，纤指又沾沾茶水，在“傅”字上画了一斜杠，将那字从头到脚劈了开来。

“如今海禁已开、倭患渐平，总督大人可再使不出五年前换稻为茶一事时的手段了。”常耀还记得那女人说话时森冷的语气，如一根寒针从耳膜捅入，直直捅到心里。

天气寒冷，常耀倏然一惊、意识回拢。旁边披着大红猩猩毡斗篷、捂着手炉的叶鸿修轻轻咳嗽两声，提醒他：“常大人，时间到了。”

常耀又是一惊，瞥他一眼后当即抽了令签扔下台去，大吼：“行刑！”

刀斧手领命，两道寒光一闪便是两颗人头落地，带出呼啦啦一大泼鲜血，和着渐渐飘落的小雪蓬泼溅向地面。

叶鸿修静静望着那一大滩鲜血，仿佛能预见真正的血途，已自脚下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