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生的一天

阴影幢幢的屋内似有阴风回旋，门槛上立着的女童脸色惨白、冷汗滴滴，似一个粗糙剪裁的纸人杵在门框上、浮在鬼影忽忽的背景中。

她看过来的目光也是森冷如腊月冰雪的，薛三石迎着她的目光便觉自己恍惚成了案砧上待宰的肉，她手中提着的菜刀随时会朝自己脖颈落下。

森然狠戾，如同厉鬼。

叶云满说完这句话后却连一眼都再吝啬施舍给这个人渣，转过目光吩咐纪瞿和薛大石：“劳烦薛大叔马上去烧沸水，不要从冷井里打水；三……蝈蝈，你去寻剪子、细针和棉线，待水滚了全部丢下去煮。”

说罢叶云满回返自己暂居的小棚屋内小心拣了几种醒神吊气的普通草药，提上药罐火炉在薛赵氏房门前就地坐下开始熬药。

周遭围观的村民有些附和村长的悄悄抬了不省人事的薛德宝溜走了；也有素日与薛大石交好的人急急忙忙回家翻箱倒柜赵药或熬些流食准备给薛赵氏用；更多的村民却是好事群起，指指点点、戳着薛三石脊梁骨喷唾沫。

薛三石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满院乱转无地可钻，手足无措站在门前瞪着堵门的叶云满。

待薛孔氏将昏迷的薛赵氏掐醒，英雄母亲张大妈也从睡梦中醒过来赶来。甫一见薛赵氏青白的脸色，她心里便是“咯噔”一声，直觉不妙。

薛赵氏见了红、羊水也破了，身上一片粘稠湿意；腹中阵痛抽抽，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直疼得叫她想再晕死过去。她本已到了产期，羊水破得快却不是以正常方式破的；只听满耳妇人叫喊得头晕脑胀，身下两处都痛得仿佛又伸了只手进来欲连血带肉都撕掳下来。

张大妈抬高薛赵氏的腰，又垫了两个枕头进去，大声道：“赵妹子你且顺着往下的力道使劲，别太猛，慢慢来！哎！你别又晕啊！”

内里外间皆是一片手忙脚乱、人仰马翻。叶云满听见张婆子喊叫便觉不好，正巧纪瞿送来用干净棉布包着的、煮过的剪子细针棉线；她手忙脚乱中没空去称赞三殿下的疏中有细，让他接力盯好药炉的伙并拦住屡次冒然冲撞的薛三石，接过棉布包、抬着半碗大火熬煮药性不佳的吊气药进了内室。

叶云满放下药碗掀开布包，让薛孔氏抬起薛赵氏双脚，用细针在昏迷孕妇双足外踝直下方凹陷中的阳跷穴上扎入小半寸。见薛赵氏被硬生生扎醒过来，叶云满又让薛孔氏撬开她牙关灌下桑叶和蒲公英熬煮的药汁。

“桑叶？！”张大妈尖叫，“桑叶会让她小产！”

叶云满毫不犹豫呛回去：“小产个头！她正在生！桑叶能让子宫平滑肌蠕动更快……妈的！能让她宫口开得更快！羊水破太快，宫口开的速度赶不上胎儿就要憋死腹中了！”

张婆子听了叶云满的旁门左道一时也找不出理由反驳，遂专心安慰满面泪水神情惊惶的薛赵氏，诱她放开喉咙喊疼；同时两手一圈圈在她高耸的肚腹上抚摸，时不时低头查看宫口开了几指。

内室的喊叫持续了两个时辰，从一开始的尖利到后来只剩无力的低低啜泣与张婆子口干舌燥的呼声。外头看热闹的村民早已三三两两离去回家睡觉；薛大石煮了四五回面条、流食送进去给弟媳垫肚子；纪瞿盯着药炉火苗也盯得眼睛干涩。

一直转圈的薛三石见已是月上中天，耐心耗尽，一跺脚就要往屋内冲。纪瞿和薛大石连忙联手拦住这个莽夫：“你要干什么？！”

薛三石双眼通红，满嘴喷沫：“个臭婆娘喊了那么久都没下崽！大哥你家牛下崽都没她金贵娇气！老子不要这婆娘了！把她放石磨上绑根绳子在腰里，驴子一圈圈走俺就不信碾不下娃来！”

“她是你媳妇！不是等着脱壳的谷子！！”薛大石被弟弟气了个倒仰，破口大骂，“而且用这法子你是连娃的命也不要了吗？！”

“村尾墩子他娘就是用这法子生的，墩子现在不也活蹦乱跳！”

薛家兄弟俩还在争论，拦架的纪瞿也不拦了。自幼尊贵骄傲、目下无尘的三皇子此时浑身都在打颤，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他知山野人愚昧，却不曾想到竟能愚昧到冷血无情！

无怪乎叶云满会对山中陋习深恶痛绝，无怪乎基层官员经年累月也难以普法至此！

盛怒之下纪瞿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隔开争吵的薛家俩兄弟，随即反身一拳砸中薛三石腹部，将他打晕过去。

薛大石看得瞠目结舌，毫无反抗地被纪瞿推搡去继续煮面条。

纪瞿回过身打算继续熬药，见叶云满站在门槛上冷眼瞧着，一时有些心虚。叶云满却是朝他点头致谢，又返回内室助产去了。

纪瞿这才醒悟她方才是听到吵闹要出来解决的，只怕她用的方法会比自己一拳激进百倍。

内室里薛赵氏早已疼得神志不清，全靠叶云满时不时扎一针保持清醒。若是她听清丈夫说的话，可能连求生意志都没了，转而一心打算一尸两命。

张婆子和薛孔氏倒是面色发白，想来应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