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嫁
空庭寂寂,初秋已寒凉,院子里的柳枝不知何故,一夜之间全部枯萎。
金碧辉煌的齐王府处处挂满红帘,庆贺齐王世子和陆家小姐今晚的婚宴,只是这座位于齐王府深处的院子,萧瑟更甚秋风,与周围喜庆的环境格格不入。
十四岁的侍女青玉带着梳妆的喜娘们往里走,看到这棵枯死的柳树时,不由驻足良久。
身后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碍于在陆小姐的院子里,她们并不敢多言。
好半晌,青玉才笑一声,找补道:“从前有算命先生说,这棵柳树乃不详之物,与我家姑娘犯冲,只碍于是庄贵妃亲手种下的不好拔去!如今可好,倒是自个儿枯了!”
如此众人方才露出喜色:“正是呢!许是喜事将近,把霉运邪祟全都冲走了!”
碧青色的珠帘似乎多年未换了,在夕阳下显得有些黯淡,泛着陈旧寂寥的颜色。
听说陆小姐父母双亡后被接进齐王府,被齐王夫妇娇宠着养大,饮食用度无一不尽心,怎地门口一副珠帘这般陈旧?
大家虽瞧见了,却把话藏在肚中,轻易不敢说出来。
及至到了闺房内,纱帘半掩,室内有些昏暗,有一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坐于窗台下的梳妆镜前。
孤光照映,大家瞧不清她的模样,却无端端的感觉到一股冷寂。
“梳妆的喜娘们来了。”青玉笑容可鞠的过去,将纱帘拉起。
陆禾扭头看过来,一张柔美似菡萏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精致如画的眉眼说不出的疏淡。
众人心道,皆传陆家小姐貌若天仙,谁也没有见过,今日倒是瞧见真容了,果真美得不似凡间之人。
连夕光也被她衬得失去三分颜色。
只是……离吉时只剩三个时辰了,却没有一点新娘子该有的欢喜。
将来的齐王世子妃,喜娘们不敢有一丝不恭敬,脸上带着笑,半低着头过去给她梳头、添妆,一个个大气不敢喘。
也不知为何,这陆小姐分明才十八岁,却自有一股逼人的威压。
烟寒黛描眉,水华绛画唇,陆禾始终带着一丝疏离的浅笑,仿佛并不怎么开心。
直到小侍女端着一碗温热的安神药进来让陆禾喝了,众人才知她刚刚晕了一回,年纪稍大的喜娘便了然,怪道这般脸色,她忙道:“今夜大婚,小姐许是太过紧张了。”
陆禾缓缓弯唇:“是呢,为着今日,我太紧张了。”
重重的一句话,似乎别有深意,只是谁也没有听出来。
见她说了话,有多了几丝笑意,众人才大着胆子开始说话凑趣。
“适才进来,瞧见前庭的宴席,那规制,连当年东宫的婚礼也不过如此了!”喜娘们是内务府出来的,都是只为皇家做事的人,十分有眼力。
“还有那一百零八台嫁妆,可称得上是十里红妆了!”
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全在羡慕她的好命。
好命?
陆禾望定镜中自己的容颜,还那样年轻,是一张不谙世事未经人间疾苦的脸,不是在齐王府被世子齐郁冷落五年之久的沧桑妇人。
如果当年她在成亲之时,便知婚后的生活是日日与齐郁的争执、是被齐郁的侧妃逼得连容身之地都没有、是连肚子里的孩子都保不住,她绝不会嫁过去。
如果她早知陆家覆灭,是因为储位之争被齐王逼迫顶罪,她绝不会住进齐王府!
哪怕在路边当个乞讨的花子,她也不会让齐王夫妇把自己带回去!
陆禾还记得临死的时候,侧妃周氏笑着把那些隐秘一字一句讲给她听:齐王为夺嫡做下的污糟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让她爹给顶了,而齐王府摘得干干净净全身而退。
她爹在南市口被凌迟,娘触柱而亡,陆家三十七口全被流放。
爹娘的命,换了陆禾的一世安稳。
周氏的玉鞋镶金丝绣青鸾,一尘不染的鞋底踩在她的手上,陆禾连叫都叫不出来。
彼时齐郁已经厌倦了她,长长久久的不去她那里,翔鸾阁从外到里都冷透了,没有人能帮她。
她以为最痛不过如此,可周氏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如刀刻在她心里,刺得她鲜血直流。
最后她病死在翔鸾阁。
满带遗恨和不甘死去,或许连老天爷都瞧不下去,她醒来时,竟回到十八岁出嫁那一日。
这便是她们都羡慕的好命,陆禾忽然轻笑出声。
这突兀的一声笑,房中顿时寂静下来,大家小心翼翼的瞧着她的脸色。
陆禾将鬓边一缕青丝挽在耳后,嫣红似血的唇色透出一丝妖冶,她笑道:“我也觉得自个儿好命,全家获罪,独我一人得齐王垂怜,能于此安享富贵,还得一桩好姻缘。”
众人心里嘀咕,陆家获罪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谁知道这位小姐为何忽然提起这事,大喜之日,难免不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