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托特包,顿了顿,又把桌上的唇膏收进包里。
钟愉生气了。
相识十二年,足够方潮熟悉对方的脾性。他记得,嘴巴微微下弯,是她生气的信号。
他想起高中——那时候,钟愉不像现在这样苗条瘦削,读书的压力让大部分青春期的少女微微发胖,稍具量感的下颌骨,加上不轻的体重,像是给少女的脸套了层丝袜,极有特色的丹凤眼被拉得极细,完全不符合圆脸圆眼睛可爱清纯风的流行审美,硬要说的话,那弯像花瓣般饱满的嘴唇算是脸上仅有的优点。于是,方潮把钟愉视为兄弟,纯粹的同窗情谊,偶尔逗逗她,只为看她生起气来,那弯花瓣枯萎的模样。
他瑟缩着身子思考,这份纯粹的情谊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
大概是大三暑假,老同学会面,他着实惊了一惊——女孩减肥成功,同他印象里完全变了个样,蜕变得如文艺电影中的女主角,妩媚风情。唯一不变的,大概是那张嘴巴,依旧饱满红润。
钟愉突然失去了品鉴咖啡风味的心情,囫囵喝完拿铁,拿纸巾擦去嘴角的泡沫,开口道:“方潮,我说过了,你不要再为我爸妈当说客,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我不希望你掺和到我家里的事情来,再有下次,你这咖啡店我也不会来了。”
语气依旧是懒洋洋的,话里却带着几分尖锐。
方潮面色僵住,嘴巴嗫喏,还想讲些什么。
可惜钟愉没给他这个机会,她“刺啦”一声拉开椅子,大步走到门前往外看,此刻外面的雨汽已经彻底散去,马路对面的男人也已经消失不见,余光里,有一点星火闪烁,是先前男人在马路边抽的香烟。
萧瑟的冬天,下着雨,医院前,穿长大衣打着伞的高个男人,抽着烟。
还真是……落寞且忧伤的悲剧氛围。
突然,钟愉反应过来,好笑的摇了摇头,掐断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悲伤剧情,在这个小城里,谁没两件难过事儿,为个素不相识的人担忧什么。
她掏出手机,低头在屏幕上划拉两下,然后背对方潮抬手晃了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手机“嗡嗡”震动,方潮打开微信聊天界面,上面是一个888元的红包,下面是五个字:唇膏和咖啡,再没有多余,意味明确,界线分明。
他早已习惯女人的绝情,苦哈哈笑几声,手指一点收了红包,没舍得关掉聊天界面,点开对方的微信头像。
那是一张钟愉的自拍照:漫天飞雪下的女孩,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笑容如冬日里和煦的一轮暖阳,可以融化严寒。
莹白的手机光打在指尖,顺着摩挲的动作忽明忽暗。
方潮略一思索,打开搜索软件,手指飞舞,输入几个字。
男人冬季穿搭。
停顿半秒后觉得不够精准,又加上两字。
男人冬季有型穿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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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愉到达上海已经是晚上十点,深夜的皁城早已沉睡,此刻的魔都仍在狂欢。
她打了车,迎着朦胧的暖灯,到达租的房子——仙福小区,位于长宁的老式五层居民楼,回家的路窄巷子密,短短几百米的路程,一眼望去,不少木制和风的日式居酒屋,她让司机停在路口自己下车,头顶梧桐树的枝桠,擦过一个又一个喝的烂醉的日本大叔,拎着包慢悠悠往家走。
每隔一小段路,居酒屋内的欢呼声携着碰杯声,穿过木门前的红色布帘,一阵阵涌来,钟愉心里猜测——这届世界杯日本队大概表现不错。
拐过最后一个巷子口,远远看见,楼底下站着一个纤细又熟悉的身影。钟愉快步上前,拍拍对方肩膀,“佳悦。”
那人转过来,糊着灰黑色眼影的杏眼瞪圆,裸色口红晕花了,嘴巴微张,惊喜的“呀”了一声,“这么巧呢,我今天出门忘带钥匙了,正想着楼底下等你,你就到了。”
钟愉打趣她,“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这才十点多。”
瞿佳悦,上海人,比钟愉小两岁,今年二十五,是她的合租室友,大眼睛圆圆脸,皮肤白皙,长相靓丽清纯,是外人眼里典型的乖乖女形象,初识时,钟愉也曾被这幅模样欺骗,相处下来发现,这家伙内里实在太不一样,是个狂放不羁的性子。她信奉快乐至上,为了躲避商业联姻,摆脱父母长达二十四年的掌控,彻底贯彻自由主义,搬离静安区二十万一平的房子,用停掉的附属黑卡换取独立而自由的生活,和钟愉成为共享二室一厅的室友,从此夜夜笙歌,游戏人间,不到凌晨绝不从酒吧回家,今天是钟愉和她合租以来,头回见到她在十二点前到家。
瞿佳悦垮下脸,“册那,快别提了,还不是那个……”话到一半,她机警左右摇头观察四周,然后伸手挽住钟愉的胳膊,拽着她小碎步跑上楼梯,“回去再说。”
打开3301的门,两人进了屋,钟愉刚放下包包,瞿佳悦已经一屁股窝进沙发,拿起桌上的杯子,“咕噜咕噜”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