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
当那轮弯月还大剌剌的挂在黑紫色的天幕上时,迟家的二道门里的仆从已经开始了无声的忙碌。
一个身穿深紫色滚边褂子,鸭蛋青棉裤筒子的女人是迟家的管家李嬷嬷,她正指挥着仆役们做着最后的准备。她倚在门边,边用挖耳勺剔牙边道:“ 你们都仔细点做活儿,今儿个是我们大姐儿出嫁的好日子,咱们主家不能丢了面儿。”说着把挖耳勺抹了抹又插在了发髻里,转身向后廊的方向走:“ 小菊,同我去大奶奶那儿一趟。”
唤做小菊的丫头应声凑前,跟着李嬷嬷转过了二道门,又过了一道半月拱后,小菊嬉笑着说:“ 李嬷嬷,你说老爷给我们大姐儿找的这人家,虽说是旧亲王,可是这大清朝都亡了,皇帝都跑到长春做傀儡人儿了,咱主家也不缺银钱的,何必攀这破落亲?”
李嬷嬷眼皮也不抬一下:“ 下人议论主家,当心你的皮。” 小菊哎呦一声:“ 我的好嬷嬷,您就给我讲讲罢。” 李嬷嬷的吊梢眼一剜:“ 皮紧了不是,不过说起我们大姐儿的这门亲,你懂什么,天子破落了也是天子,北平城再被外国人打进来也是北平,陈家虽丢了亲王的帽子,但他保了新政府啊,这里头的东西,哪里是你能议论的。”
二人正说着,便走到了后廊。刚过了垂花门,李嬷嬷对着小菊轻声说:“ 到这儿就闭上嘴,仔细着点儿。”
迟家是北平城里有名的富商,大院儿七进七出,层层叠叠的高墙筑成了宅院深深,家主迟建平还为两个女儿修了后罩楼。因着大女儿迟晚香今儿出嫁的缘故,打早便下来梳洗准备。而这垂花门便是内宅和前院儿的分隔。
李嬷嬷得了通报,放轻了脚步进了大奶奶余阑的屋子。大姐儿迟晚香穿着大红的绸子里衣,滚金花边儿的衬裙,正坐在西洋镜前绞脸。二姐儿迟晚鹤坐在一旁为家姐理首饰。和迟晚香不同,晚鹤是姨娘的孩子,便养在了余大奶奶身下,吃穿用度罕见的与大姐儿一样。
李嬷嬷端了黄铜盆,里面盛着玫瑰花露水,让晚香一会子净面用。大奶奶坐在软塌上,乌黑油亮的头发梳的整齐,还在发髻上网了珍珠链子。余阑是长脸,三角眼,柳叶眉,一副泼辣模样。她正看着喜婆给晚香绞面,扭头问李嬷嬷:“ 二道门里准备的如何了?”
李嬷嬷应声:“ 回大奶奶,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老爷昨夜托人寻的那扇苏绣的屏风也摆上了。”
余阑嗯了一声:“ 今儿是我们大姐儿的好日子,不能丢了面子。”
说着,起身扭着腰走到晚香身边,迟晚香生的和她母亲很像,也是一张窄长脸,细眉内双眼,只是眉毛耷拉着,不如母亲那几分厉害气色。
喜婆给迟晚香上好妆,余阑笑着捧起晚香的脸,又看了看在边上立着的迟晚鹤:“ 诶呦,这样看我们香姐儿,倒难得比鹤丫头还好看几分。”
迟晚鹤一怔,忙笑道:“ 母亲说笑了,大姐姐生的娇憨可爱,人又和善温柔,我哪里比得过?”
余阑走到迟晚鹤身前,上下打量一番,迟晚鹤穿着浅粉色滚鹅黄蕾丝边的长褂,领口处还别了琉璃扣子,深粉色的蝶纹长裙上还坠着一块双鱼佩。她抿嘴一笑:“ 鹤丫头今儿这身粉裙子倒是显得老成。” 迟晚鹤低下脸,有些羞:“ 我想着今儿是大日子,便要穿的庄重些才好。”
余阑点点头,装似不经意的说:“ 只是姨娘选的,俗了些罢了,亏得你年纪小。”
李嬷嬷边上的小菊偷偷抬眼,悄悄的打量着这位二小姐。迟晚鹤小团脸儿,皮肤白皙,鼻腻鹅脂,最妙的是一双美目,眼仁儿里时刻晕着一汪春水,睫毛似是一把鹅毛扇。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自红,身量纤细,周身书卷气质,叫人心生爱怜。
迟晚鹤正要答话,晚香却道:“ 好啦母亲,今儿是我的好日子,便别挑剔二妹子了,来帮着我穿衣裳罢,别误了时辰。”
当太阳升上天幕时,随着喜婆的一声声吉祥话,迟晚香踏出了第一道垂花门。
这件喜事从白日持续到月亮再度东挂,迟府和陈府才安宁下来。
迟晚鹤歪在软塌上,还穿着白日里被大奶奶说俗了的粉褂子,看着窗外的垂花门发呆。
这时候,身边的丫头白芷打帘子进来:“ 给二小姐打了热水,也累了一天了,洗洗松快下罢。”
迟晚鹤点头,白芷帮着脱了褂子,还低声说道:“ 今儿姨娘都说了这粉褂子是旧款式,穿着老气,小姐怎还穿着去了?”
迟晚鹤的脚浸在热水里,舒服的她眯眼睛:“ 今儿这种场合,大姐姐是主,我不过是绿叶儿,得体就好,不必好看,俗气也无所谓。”
白芷把褂子和裙子整理在架子上:“ 可是今儿傅三爷也来了,傅三爷自从去上海任职后,来咱们府上拜谒的机会都少了,好容易来了,小姐还不好生倒饰,多可惜啊。”
迟晚鹤把擦脚的软帕子扔在盆边,看向白芷:“ 你也别忙活了,陪我说说话儿。”白芷便坐在了晚鹤脚边的矮脚凳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