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福
他还穿着绯色官服,像是一下衙就来宫外等她们,苏酥饶是心里已有准备,乍然见他,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离公府的马车还有一丈的距离,陆无咎迎过来,搀扶陈氏的另一边手臂。
一行人走到马车前,陈氏在两人的搀扶下率先登上轿凳,陆无咎提醒道:“祖母小心。”
“我虽然老了,又不是瓷器做的,你们总是把我看轻。”陈氏是个不服老的性子。
陆无咎道:“祖母身体痊愈不久,自然事事都要小心。”
陈氏进入车厢,陆无咎一面说一面紧随其后,苏酥倒落在最后,插不进手也说不上半句话。
皇后召见,她与陈氏都没有带贴身婢子。为了见皇后沐浴更衣,她装扮比寻常要庄重不少,罗裙逶迤曳地,没有人搭把手,容易踩错裙摆摔倒。
一旁的车夫想来搭把手,但碍于男女授受不亲的俗礼,苏酥没让他接近。
她往后踢了下罗裙,裙摆扬起,手疾眼快地迅速抓住,另一只手也没空着,稍稍提起前摆,安然上了马车。
苏酥放下裙袂,撩起帘栊进入车厢。陈氏坐在主位,陆无咎坐在陈氏的左侧,冷然的眼神在她面上划过,苏酥一瞬便懂了。
她没敢挨着世子坐,而是坐在陈氏的右侧。
陈氏的一双眼睛因年迈而泛黄浑浊,但她可不老眼昏花,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细微的疏离。
陈氏还没琢磨出两人之间的异样,陆无咎出声打断她的沉思,“不知今日皇后召见祖母,所为何事?”
陈氏笑了笑,“能有什么事?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罢了,陛下宵衣旰食,后宫佳人凋敝,皇后也没几个说话的人,我身体好转就迫不及待召我入禁内,说说话解解闷罢了。”
陈氏如此回答,陆无咎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倒是发生了一件小事,和你媳妇有关。”陈氏话说一半,卖了个关子。
陆无咎没说话,探究的视线望向对面的苏酥。
帘栊随着马车行驶不时掀起一角,傍晚余霞成绮的光晕也时不时洒在她光洁的脖颈,像平静池面上的天鹅,纤细的脖微微低垂。
陈氏不待陆无咎搭话,就憋不住说出来,“现在想来也巧,皇后身边的宫人说你媳妇与皇后长得相似,我起初还不觉得,仔细一瞧的确是有几分神似,比荣嘉公主还像。”
面对自家人,陈氏有什么便说什么,怎知陆无咎听后面色微变,肃了音调,“听者有心,这样的话儿祖母日后还是莫提了。”
陈氏也骤然发现自己失言,“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陆无咎不以为意,“世上芸芸众生,不难找出两个容貌相似之人。”
“你和你媳妇还真是心有灵犀,说的话都一样。”陈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她刚才的猜忌烟消云散,陆无咎怎么会对小林氏疏远呢?大概是她在场,两个小夫妻面皮薄,情意不好外显罢了。
不然,她脾性淡漠的孙儿怎么会亲自在宫外接人回府呢?
老人的夙愿就是家和万事兴,陆无咎不好拂她的面子,一时语塞。
苏酥低头细数禁步上的珍珠数量,都能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眼神。
她抬了抬眼皮,与陆无咎的眼神相撞,一瞬即错开,但那一眼足以让陆无咎看清她怀揣的心思。
她仿佛在说,从头至尾她什么都没做,陈氏怎么想的,也不能责怪她。
表达完自己的所思所想,休管陆无咎如何看,她都无所谓。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随着车轮碾过石子的小小颠簸而飘摇,但身体里就是有一根芯,固定得稳稳当当。
陆无咎不再说话,车厢内恢复平静,陈氏身体虚,中午连着一下午都在迎合姜皇后,早就乏了。
等到英国公府,陈氏的陪房嬷嬷在府门外等着,见到马车停驻,立即搬来锦杌接她下马车。
陆无咎与苏酥身为后辈,长辈在此,没有先行离开的道理,他们将陈氏送回春归堂,才回清辉院。
西边的火烧云逐渐暗淡,如墨的夜色开始铺陈,一层朦胧的夜色笼罩渐次掌灯的公府。
离清辉院还有一截路,走在前头的陆无咎突然停下,“小林氏。”
“世子?”苏酥闷头跟随的步调也停止,清凌凌的眼眸里盛着疑惑。
陆无咎没有转身,侧着脸道:“周承晏让你来公府,不是为了享福,望你谨记。”
陆家原是盘踞北方的世家贵族,先祖原姓拓跋,家族有外邦血统。
因此他身量极高,虽是文臣,却堪比儒将。夜幕降临,灯火的投影下,愈发显得高鼻深目,轮廓割金断玉。
苏酥一直有自知之明,她嫁入公府就是给世子挡烂桃花,并助他开疆拓土。
一直生活在阴影暗处的女谍,有朝一日搬到明面上,直面阳光,她当然不会有天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