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清(四)
子弟逼他代为受过,突然就想起了柳相国早年前养在郴州的外室。
柳夫人榜下捉婿看中了探花郎,那时他欺骗她未曾定亲。可原来他后来才毁了婚,又不准那农女另嫁,将她捉了养在郴州。
柳夫人去拜访她,摒除其他人,用一袋银钱几个首饰打发她。可是她万一找来,总有后患。
毒下在水缸里,那农女不久便病死。那个孽障不知怎的,最后却活了下来。易南那一日出去玩惹了祸,讨好地给她倒了水,却把杯子摔了喊着娘亲别喝,水脏了。
柳夫人大着肚子,心中一悸,孩子便没了。
她之后就修了佛堂,没再派人杀他。算来也是易南救了他。这是他的兄长,他即便是农户子粗鄙无礼,也当懂得结草衔环。
人海茫茫,可是相国夫人要想大海捞针,就有无数人能移山填海。
幼年母亲病重之时,陈谌在当铺当了那袋子里的首饰。
不管活当死当,当铺里总是留有账目。
他被抓住灌了毒,五脏六腑没一处完好,毒发的时候毫无尊严地在阵眼中滚,只能束手就擒。
相国夫人在佛堂里叙起旧事,房门紧锁,屋外传来隐隐念诵的经文。她像是要超度他,要在临死前叫他知晓父亲的名字,放下母亲的死。
血腥味混杂着周遭檀木的清香,他的手指抠挖着砖块,皮肉外翻露出血淋淋的指骨。相国夫人坐在屏风之后,掐捻着手中的佛珠。
“转眼间,你都这样大了,听闻你在郴州还娶了妻室。我也算是你的长辈,可惜没能喝你一杯水酒。”
将死的苍白更衬出黏腻猩红,他的笑声断断续续,粗粝喑哑。
“夫人也险些当了外祖母。只是草民略懂相面,夫人两腮凹陷,全无儿孙之缘。”
念珠的声音停顿下来,柳夫人拿帕子遮掩着口鼻走下玉阶,借着烛火烧去手中符箓。
她那时就不应当留他一命,这是柳家的冤孽。若是早日除去,怎会报应到她孙儿身上。
他衣领中露出枚青色的桃符,柳夫人捏出来瞧了瞧,失了兴趣:“只可惜不是个平安符。放心,你死了,记得在地府等等她。我叫她陪你一道上路。”
陈谌觉得好笑。他们这些人,总把人当成随意摆弄的蝼蚁。
夏家心怀怨恨,柳家却只送来一个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的私生子。
他膝上软骨被挖了出来,凿入小指粗细的铜钉,手臂翻折,血肉没了常人的全副骨架支撑,如同包在皮囊中的烂泥。
无人看得起他,但他被押解到夏家剜骨受鞭之后,发丝沾血,双手被缚,撑着半身在地上用血水写。
他写,我知道柳易南逃去了哪里。
事已至此,柳相国只能弃卒保帅。柳易南躲得过柳府和夏家上下那许多人的追杀,不过是因为他母亲帮着他。因为要护着他,所以陈谌几乎吃了十数种毒药。
相国夫人母家在越州,柳易南必然要藏在近郊的庄园中,可他沾染了这些人命,他母亲心中惶恐,会把他送往越州禅庙。
他藏身之地最好要供奉着送子观音像,越州此类寺庙之中,最著名的当属炉峰禅寺。
相国夫人多半要以他的阳寿供奉自己未成形的孙儿,陈谌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给夏家,要他们扮作香客在佛堂中找。
不到半月,柳易南便被夏家设伏擒住。这几日是院试开考的日子,陈谌是颇受瞩目的小三元。
他命不久矣,夏家同他交换的条件,是将他送到潭州入院试考场的官道之上。
陈谌跪趴在地上呕着血,马蹄震动自胸腔袭来。他浑身染着血,撑了几回也起不来身。
夏家小厮拉起他的衣袖,他直起身来,眼神无焦,抬头笑了。
陈谌已经没几日好活,柳相国大可以杀了他,可夏家多半盼着柳相国杀了他。
柳相国也大可以连夏家一并除去,可是陈谌自有办法叫他多年经营毁于一旦,悠悠众口难堵。
相国夫人拿家中账册威胁柳相国保他们的儿子。柳相国同夫人在家中相处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柳夫人便写下悔罪书自尽。
身边的污点甩了开,身上沾的还有。柳相国用一个条件来买他。
夏府抓到了柳易南,柳家大义灭亲,夏家正义凌然,无人对他下过手,那他们就需要一个完好的,千里寻亲,代兄受过的举子。
偌大的偏厅一个人也没有,陈谌跪伏在地上艰难攥着纸张,他七岁时便为求一抔黄土将自己待价而沽,他早不在乎这些了。
陈谌用茶水写,夫人如此害我,我死也不会叫她得偿所愿。夫人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自己找错了人。
柳相国坐在上首,捻着须尾的手指慢下来。
他原本并不在乎多一个,或是少一个儿子。
没有十足的证据也无妨,一个被戕害至此的儿子麻烦至极。若是他在乎,当